那些士兵此刻不分你我,也不再分天穹国皇室的还是蕴水魏家的,他们纷纷躲避那突然出现的裂谷,在这一瞬与妖相比,他们显得无比地脆弱。 又一个人因来不及逃走坠下深渊,一只手突然从上抓住了他的手臂,裂开的豁口上方,浑身白衣渗血,披头散发的男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咬紧牙关道:“爬上来啊!” 士兵这才回神,连忙借着这股力往上攀爬,待到他回到地上才仔细去看,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 魏嵊之子,魏筌霖之孙,魏家唯一的嫡系继承人——魏千屿。 他的爹成了东方皇室的俘虏,他的祖父还不肯屈服,可他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用尽自己的力气在后方救风声境而来的兵。 生死关头,难分你我,所有人的唯一念头只有一个——想活! 魏千屿与落尾的这些人正好处于中融山境内,此处地动得更为厉害,便是侥幸躲过了地裂也不能站起来,更别说奔跑逃走。 魏千屿救了许多人,早已精疲力尽,这些天他从未休息过。 是他骑上玄马去风声境找人,才将他们绕山带来了这里。他想着魏嵊从东而出,那东孚即便不造反,也不可能出兵,而他唯一的出路便是去找救兵。 他无法接受父亲与祖父的反叛,即便他以死相逼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动容,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阻止这场悲剧。 魏千屿再拉了一个人上来,只觉得眼前一昏,脚步踉跄后竟直直地往前栽入了不远处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他想着就此结束也好,反正他这一生过得都很乱,死了也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可下一瞬他又觉得不甘,他无能反抗,无力挣扎,无法挽回,一无所知,这一生似乎一件成事也未做过。好像他的存在与不存在皆不重要,可正因为这一丝不重要,才生了不甘心。 不容他再多想,腰间忽而一紧,勒得他无法喘气,紧接着下一瞬便被人高高抛起。天旋地转之后,魏千屿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巨大虎脸,老虎炙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瞬间将他吓清醒了。 “你方才……该不会是在找死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魏千屿浑身一震,呆愣望去。 只见那虎头之上坐着个碧色衣裙的女子,一如他与对方的初见,英姿飒爽,仿佛仙使降临。 沈仙子三字卡在魏千屿的喉咙里,下一瞬他便看见对方蹙眉。 沈鹮朝魏千屿伸手道:“乱事由你魏家起,你不随我一起去看看?” 魏千屿本能地摇头,他想过要阻止的,可他什么也阻止不了,那些在观星推运上看见的画面,有与无皆无可改,就像是命定的结局,不过被他提前窥视而已。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更没有脸面去面对东方云瀚。 沈鹮只是瞥了他一眼,她没管魏千屿愿不愿意,直接将他拉上了狮虎鹰的背上,而后拍了拍狮虎鹰的脑袋,下一瞬庞然的妖兽腾空而起,直往隆京城飞去。 他们飞得越高,便越能看清如今隆京的形式。 玄黑鳞甲的巨龙身体绝大部分都化作了山川上的石块,那具身体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可威慑犹在,依旧坚不可摧。 无数箭矢朝中融山飞过去,一时间魏家的铁骑与孟家、古家带来的兵纷纷朝那巨龙投去兵器,可那些箭矢砸在龙鳞上甚至不如一阵微风的分量。 龙爪抬起,震天动地,那一股股强烈的妖气顺着寒意袭来,或许这连绵数天的雨变成了冰霜又化作了雪皆与这条已经沉睡了数千年又再度醒来的龙有关。 狮虎鹰飞过龙腹,小花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吓得闭上眼睛直往前钻。 沈鹮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可她的心也在疯狂跳动,屏住呼吸,再想抬头去望,便有一只手轻轻盖在了她的眼上,遮挡了那似腐朽,又似与山体同化的龙腹。 盖在她眼上的手温柔有力,传来熨帖的温度。 沈鹮想起她记忆里的中融,那存在灵虚境中小小一只,特别爱臭美,还喜欢往自己身上戴花儿的小玄龙……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沈鹮知道是谁。 小花飞得很快,它很惧怕这条苏醒的石龙,为了躲避那些从中融山上落下来的山石,便是坐在它的身上也不安稳。 一个剧烈的晃动,沈鹮靠在了温暖的胸膛上,霍引终于将手拿开,颓败的隆京进入眼帘。 她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温度,双目定定地盯着十一年前便已经出现过一次混乱的隆京,感叹这些乱象从头到尾,都是由两个人而起。 一个为了皇权,一个为了执念。 而从始至终,被他们共同推翻的东方,却是这世间难得的,只为苍生百姓。 “魏千屿,眼下这些都是你父亲与祖父造下的孽,需得由你去化解。”沈鹮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她回身越过霍引的肩膀,看向趴在狮虎鹰的背上脸色惨白的魏千屿道:“而我,也有需要我去化解的孽。” 魏筌霖执念过深,沈清芜疯魔,他们都是致使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总要有人去解决这一切的。 沈鹮嗅着风中飘来的瘴毒气息,双手比了个结印将魏千屿送去了皇城门前。她看着朝下坠落的身影,也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小皇帝,还有城中奋勇杀敌的御灵卫、消解瘴毒的紫星阁御师…… 人族之难,人族定,而妖界的灾难,不会再重蹈覆辙。 真龙现身,妖族纷纷膜拜,一时间空中飞过的竟只有沈鹮座下狮虎鹰,且狮虎鹰还是被沈鹮捂着耳朵强行带领上天的。即便眼前中融已经化为山石,却神威犹在,令妖蛰伏。 沈鹮本在中融山中等霍引修养好,可凤凰木从中断裂,剧烈的妖气从山底袭来,霍引强忍着才化作人形跟随她离开中融山,出山便见如此壮景,沈清芜的计划也正在实行。 她原本还在想,他一个梅花妖要如何在启阵时让群妖和人群配合,眼下看来,他其实早算好了一切。 他等着魏家的兵攻入皇城,等着魏家的妖吸足瘴毒,再将中融唤醒,有龙主镇压,一只妖也跑不掉,而两军交战,一个人也逃不脱。 眼看石龙踏山而来,碾碎无数山丘草木,混沌的中融眼上似乎有一道单薄的身影,他与沈鹮遥遥相望。 一股寒气从隆京城中传来,带着逼人的杀气,霜花成箭,冰封半边城墙,直朝城外山川而去。 沈鹮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破碎哀嚎,待她回眸,从高处去看。 皇宫的梵宫不知何时坍塌,而断裂的观星台下一道黑影化作飓风,将无数瓦砾卷起,浓烈的妖气于风中冲撞,那股杀意顺随风雪而至。 白容的声音撕裂沙哑,叫人心神颤颤。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第155章 杀血 狂风卷起皇宫内残破的瓦砾, 如海啸般朝隆京城门扑了过来。 沈鹮心道一声不好,摆出结印的刹那一堵阵墙推出,可遇上凛冽的风刃也不过是两息间便被撞碎。阵裂后,那股寒气铺天盖地地朝城外袭来。 气劲过盛, 便是狮虎鹰也抵挡不住, 沈鹮此刻悬在空中,简直避无可避。 下一瞬狮虎鹰化作面具被霍引抓住, 而她也被霍引抱在怀中, 寒风从耳畔刮过, 飒飒风声割断了霍引飘起的一缕发丝, 待到沈鹮回神, 他们人已经站在了城门上。 城墙上的人多半躲避于箭楼处, 待到这阵寒风过境,再睁开眼去看,那箭楼的飞檐与墙壁便随风向生了尖锐的冰凌, 寒气将箭楼前后冻了厚厚一层, 也唯有避风这处免去了伤害。 城下魏家军的人便更不好过, 寒意袭来时他们毫无防备也无从躲避,魏筌霖更是从马上摔了下去,众人的盔甲上纷纷结冻, 城外尸体化作冰山。 天为黑,地为白, 一切如颠倒了般。 风中白茫茫的冰霜雪花里钻出了一条玄黑身影, 比起那从中融山中爬出来的石龙要小上一截,更为纤细, 却也更为灵活生动。 这还是沈鹮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龙长成什么模样。 与东孚海龙王那异变的扭曲恶心不同,也与被沈清芜用水之精唤醒的中融大半石化又腐朽僵硬不同, 闪过众人眼前的那道玄色极为明亮,即便眼下无阳光灯火,他的每一片鳞也在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琉璃彩石般晶莹的角朝石龙方向撞了过去,看似脆弱,却在刹那催动了天塌地陷般的震颤,城门生裂,巨大的气劲荡开乌云。 云层从中裂开,一道光破天而出,闪过众人眼前,才叫人发现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若无这场战役,无这连续多日的冰霜白雪,隆京值盛暑,正是天光好时候。 沈鹮不知隆京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白容失去理智般只为与石龙同归于尽,又或者说……他想杀的人并不是被唤醒的中融,而是藏在中融眼中的沈清芜。 她望着有许多活着的人也被冰封了,冻结半边身体无法挣脱,只能被迫留在原地挣扎着。 这些冰霜不全是由白容而起,却的确是因他与中融对打而生的,他是中融的孩子,自然继承了与其母亲相同的能力。 此刻白容的身躯差不多只有中融的一半,他的龙角也没有中融的长,化作原形的两条玄龙庞然的那个动作迟缓却知晓龙的软肋。白容很快,他的目标是戳穿中融的眼睛,毫无理智且不顾自身地攻击,便是拼死也要将中融眼处的沈清芜给挖出来。 “龙主并未复活。”霍引说出这话时,沈鹮诧异。 若中融复活,她应当知道眼前这与她当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玄龙就是她的孩子才是。当年她以身化山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不可能复活后却与白容打在一起,且招招往死路上去。 真龙打斗,受难的非但是寻常百姓,玉中天中的妖大大小小无数只,皆在这龙族妖气之下匍匐跪地,惊惧慌乱,便是那些可以维持人形的也都化作了原形,在强大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逐渐意识模糊。 再这么下去,隆京迟早要被他们打散。 沈鹮看着曾经黛色玉色堆砌而成裹上神秘面纱的中融山如今皆被苍白覆盖,她握紧霍引的手道:“这些他在十一年前就已经策划了。” “是。”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鹮回眸便见到了一张纯白毫无花纹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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