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即明一身粗布麻衣,他没下城楼,他的剑也没有对准任何一只妖,那柄闪着银光的剑,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沈鹮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她知道驭妖之术上有一道禁术,若非驭妖天才难以学成,即便悟性极高也需心力能力才可使出。 当年的沈清芜便是因此而死…… 杀血之术,杀的是自己,以浑身血液化为火焰烧干烧尽,烧成灰飞烟灭,尸骨不存为止。 而他落下的血液化为的火焰,可吞噬黑暗,如同我下地狱,便拉黑暗亦下地狱。 没有人能解城后诸多百姓的困境,若可以,就必须牺牲。 沈鹮推开了眼前的沉狮,她在雪地里见到了热烈绽放的火焰,她看见符文环绕在东方即明的身侧不断发光,而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沈鹮,与她遥遥相望。 他开口说了什么话,风声太大,沈鹮没听见。 可她能看得见,似乎也在这一瞬感知到了东方即明话中之意。 那样大的火焰,最终攀上城墙,烧上了他自己。 十一年前消失的人,从未打算与他的亲人相认,他当年消失是为沈清芜的阴谋,而今出现,是为苍生性命。 死得毫不犹豫。 “东方即明——!!!” 破碎的呐喊在后城墙的边缘响起,一抹暗蓝色的身影越过火焰,直朝被长剑惯胸之人而去。 东方即明听见她的声音,可那里的火焰实在太大了,他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人,跌跌撞撞,一如她年幼时学步的模样。 彼时皇兄东方元璟与他各站一边,谁也不许说话,只看刚学会走路的小团子会走向他们哪方。东方元璟就真的动也未动,东方即明却难得不老实,手里攥着一块糖轻轻晃了晃,那个摇摇晃晃的小团子就朝他的怀里扑过来了。 从那以后,她就更喜欢他了。 东方银玥未能靠近,因为东方即明比出结印,在她的面前拦下一阵,将她推远。 他们还未曾相认,即便他知道她的一切,她也知道他还活着,可这十一年来眼下场景却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东方银玥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她推不动那道逼着她不断后移的阵墙,只恨恨地捶着阵墙上的符文,看向火光中的人影。 “皇兄!!!”
第156章 凤凰 东方即明想,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在她跟前露面了。 就让东方银玥以为他早已于十一年前便失踪或尸骨无存,也好过当着她的面被火烧为灰烬来得好。 东方银玥的体力在她费劲爬出梵宫废墟时几乎耗尽,她不知不过半天时间, 隆京内外一切都变了模样, 坐在城中,也望不到中融山川有两条玄龙正在厮杀。 她只感受到了寒冷, 冻得肺腑生疼, 一阵阵咳嗽让她几欲呕血, 再抬头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剑往后城门的方向而去。 那人脸上没有面具, 匆匆略过, 东方银玥便忍着浑身的疼, 也忽略了身上大小不下十处流血的伤,跟随着对方往后城门蹒跚跑去。 待她到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东方银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叫他皇兄, 她还在生东方即明十一年前不告而别杳无音讯的气, 可这股气在他被利剑穿心时就散尽了。 她忽生后悔,为何当初为了报复他而让周无凝去城外野林与他会面,为何自己非把着那一股幼时被他纵容的矜骄, 错过了与他相认的最好时机。 她甚至都没看清如今东方即明的脸,她也再看不见了…… “皇兄, 皇兄!”东方银玥不再抵抗, 她跪在阵墙前,感受着那股阻拦她的力量逐渐变得微弱:“你欺负我……你说你不会欺负我的。” 东方即明在她为了那颗糖跑向他时, 便说他以后都会好好保护幼妹,不会欺负她, 也不会让她叫旁人欺负了去。 可这十一年,东方银玥受尽了压力与苦楚,眼下他明知她不通驭妖之术,这一道阵墙阻隔,他也将永远离她而去,却还是不肯让她靠近半分。 东方银玥知道阵墙将会随东方即明死去而消散,她甚至不敢抬头。 世间对她总是不公,幼年丧父丧母,不懂事时失去了长兄,如今恶病缠身,却还要眼见着亲人的离去而无能为力…… 阵墙散去,东方银玥扑在了地上。 城墙上已经没有人了,城下满地的火焰,皆是那个人未烧尽的血水。 眼泪模糊了视线,东方银玥已经用尽了力气,如今再也爬不起来,动弹不了半分。 身上伤口的疼与心里的疼双重折磨着她,她知自己此刻不能闭上眼睛,却依旧抵不住流血过多头脑昏沉。 东方即明的身影消失了,沈鹮看见了他死去的全过程,待到城墙上发着微微光芒的符文散去,她才终于从妖群中挣脱出来。 孟家的士兵护住了百姓,可阻止不了这伴随着冰雪从天而降的瘴毒。想要阻止瘴毒蔓延,要么清除隆京内外所有的瘴毒,要么便停了这场雨雪。 清除瘴毒非一日之事,便是紫星阁御师设阵集体将瘴毒收入符纸中,再将符纸聚集封印,也要耗去数年时间,那么眼下最快避免让城外其他妖被瘴毒侵蚀的最好办法,便是结束莫名的寒冬。 寒冬由中融苏醒而起,这些冰霜,皆是龙主的妖力。 沈鹮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她将百姓重新交给了孟家的人,再从袖中搜罗出仅剩的黄符,写下符咒后散给那些沉狮,这样至少可以让它们短暂地不受瘴毒祸害。 待交代清楚城门后方的事宜,沈鹮才上了后城墙。 这里的火已经灭了,斑驳焦黑的地上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积雪被风扫入城墙一角,沈鹮看见了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东方银玥。 她一时怔住,再快速朝东方银玥跑去。 东方即明杀血而死时,沈鹮听见了东方银玥的声音,见她能跑能喊还以为她并无大碍,眼下看来,方才喊的那几声大约是她最后的力气,覆盖在她身上的雪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 沈鹮抱起东方银玥,这才看清她身上有多少伤,破碎的衣服上还有沙粒与墙灰,像是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 她一脚踢开箭楼的门,将东方银玥安置进去,再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和衣裳,帮东方银玥简单收拾了一番,沈鹮才看见东方银玥那仿佛破布的衣衫里掉出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五彩的细绳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先精细编制的花样,但细绳下方还挂着一小片琉璃碎片,碎片上的裂纹犹如羽毛,沈鹮立刻就认出这是什么了。 她有些惊讶,她从没想过东方银玥会将她送的东西戴在身上。 这是多羽石,是沈鹮送给东方银玥的生辰礼。她当时没能入公主府,只将此物交给了公主府的御灵卫孟晶,让孟晶代为转交给公主殿下,希望殿下能收下,带在身上。 多羽石集羽族各类之长凝化而成的,可做护盾用,能抵挡一次攻击或冲击,只要是切身伤害,都能化险为夷。 沈鹮当初在灵谷也只得了这么一块,因是送给东方银玥她才舍得拿出手,还特地在街上买了漂亮的礼盒装上,能让这多羽石看上去更像一块玉珏,叫东方银玥望的上眼。 事实上宣璃长公主殿下什么好物不曾拥有过?可她却将沈鹮送她的生辰礼带在身上了。 一时间,沈鹮心中涌上了些许酸涩,鼻头发痒。她吸了口气,将箭楼内防御用的长盾多累加了几层,为东方银玥遮蔽风雪,再将仅剩的衣衫都堆在她的身上,为她御寒。 用了金疮药,东方银玥的伤口停止流血,她的脉象还算平稳,可见只是费力又伤心过度晕过去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沈鹮不放心,又在她的身侧设了个阵,这才离去,欲告知城中御灵卫东方银玥的所在,让他们看护着。 重新坐在狮虎鹰的背上,沈鹮将整个隆京内外都收入眼底。 紫星阁蓬莱殿的御师已经分布在城外,由古家带领,先设阵,将隆京的妖全都困在其中。 半空极寒,御师们怕那些雪花中的瘴毒,都不敢使契妖飞上天空。有些妖力弱的甚至都只能为器在身藏起来,避免城中瘴毒侵入肺腑,最后这些契妖也躲不过死路一条。 常年护住隆京的中融山坍塌了一半,处处都是地陷后出现的裂痕与豁口。原是整个天穹国最繁荣的城池,犹如地狱,一半在冰霜中冻结,一半还在诸妖喷出的火焰中燃烧。 寒霜冰冻了沈鹮的发,她的眼前糊上了薄薄一层白,越过城池,能看见城墙上站着的士兵与城墙下的无数人。 远山中的两条龙咆哮声远远传来,后方暂且安全,可隆京城前依旧是一片狼藉,混乱中可见有妖异变,厮杀出一条条血路。 沈鹮飞得越来越高,能见到的细节越来越少,却更能看清隆京内外的全貌。 一座中融山脉将隆京紧紧地包裹其中,隔绝了玉中天的其他城池,可事实上魏筌霖一路杀来,早已将那些城池占领,每过一处,皆留下战火的痕迹。 层层狼烟遮蔽了远方,山川不见秀丽,一年前沈鹮也曾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隆京。 那时她刚从风声境灵谷出来,听说隆京要重开紫星阁,召各地御师。御师可去州地州府处领荐信,得荐信者便能入玉中天参加朝天会,通过朝天会的人便可留在紫星阁学习。 她在风声境遇见了白容,后又重遇了魏千屿。 当时她与白容演了一出戏,坐上了魏千屿的乾坤舟,不过短短几日便跨山越水,到达了隆京城外。 从乾坤舟上往下看,山川间云腾雾绕,隆京则高楼林立。 故土依旧在,此刻却变得斑驳零碎,山川割裂,城楼倾倒。 白容不是蛇妖,魏千屿也不再是一事无成的纨绔,沈鹮亦不是沈鹮了。 世事无常,几百个日夜亦不过白云苍狗。 龟裂的地面将这原本印在沈鹮脑海里的美丽画卷一点点撕碎,雪与血终会成为隆京历史上的一页纸,可这些逝去的人却永远回不来。 她说,人族的命运交给人族解决,妖族的命运,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世间不论人或是妖,都该有自己的活法,人尊妖卑是错,人死妖活亦是错,要将这世间的妖都赶尽杀绝,还是错。 沈鹮不知待到战事平了,巨龙重新卧睡之后的天穹国会是什么模样,也许会很好,也许不尽人意,但眼下摆在眼前的四条路,三条皆错,剩下的那个未知,便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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