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沈鹮便弄清楚她究竟在何处了,还不等婉儿将她扶起,便有人迎面过来。 温婉却瘦弱的妇人抱着厚袄,匆匆忙忙地朝她奔来,那妇人瞧着有些眼熟,沈鹮确定她没见过对方,直到妇人红着眼眶开口:“清清,好姑娘,你哪儿受伤了没有?叫娘亲看看……快,快随娘亲进屋。” 清清。 上官清清。 沈鹮终于发现妇人哪里眼熟,因其眉眼有几分像上官清清,妇人与上官清清一样,是哪怕长大了也有几分稚气的相貌。 沈鹮冻得受不了,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进屋子,被人伺候着换衣裳时,她又瞧见身上的几处伤痕,像是被人掐出来的,胳膊上,大腿上,腰上都是。 她在里屋烘着暖炉,外面妇人正在与男人争执,多是妇人在哭诉,男人并未说什么,临行前却还说了一句“她这不是好好的?你又要闹什么?” 妇人在男人走后无助地哭泣。 但方才那一顿妇人单独的哭诉中沈鹮听出来了,方才那是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靖,妇人则是上官靖那早已死去的原配妻子。书香门第却家道中落,嫁给了个商人又不得善终,是上官清清的亲生母亲。 今日本是上官夫人的生辰,上官清清特地买了两条漂亮的金鲤放入莲池,寓意祝福,就在她去池子里放金鲤时,被上官茹从后方推入了莲池,险些淹死在池子里。 上官茹道,都是因为她母亲生辰,所以父亲原先答应好要带她去鹤望楼里吃醉鱼也去不成了,既然她出不了门,自然不让上官清清与其娘亲好过。 上官靖宠妾灭妻在隆京已经不是密事,更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上官家腰缠万贯,隆京上百条街道,道道有他家的楼、铺,故而众人只是说说,看见上官清清可怜,也不会真帮她。 除了魏千屿。 沈鹮只觉得眼前的光晃动得厉害,上一刻她还在烘暖炉,下一刻便被人带到了正厅,唯唯诺诺地跟在一群大人身后,听他们围着一把椅子恭维。 其实也不是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男童,精致漂亮,他手上把玩着一艘精巧的木舟,似乎也不将那些大人放在眼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句,直到他从人群的缝隙间对上了沈鹮的视线。 不,那应当算是上官清清的视线。 沈鹮不知被何种莫名的法术封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其实她无法操纵这具身体做任何事,更像是借着上官清清的眼去见证她过去经历过的事。 年幼的魏千屿是沈鹮曾见过的模样,他看见上官清清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拨开人群如一道光般将上官清清从压抑与恐惧中解放。 他牵着上官清清的手,笑着道:“清清,我们今日去滑冰怎么样?齐管家说隆京外的湖上结了冰,冰上还可凿洞钓鱼,一定很有意思。” 一堂的大人中,上官夫人站在角落,陪在上官靖身边的是上官茹的娘亲,那个漂亮的猫妖,娇柔做作地攀着上官靖的胳膊,唯独她借势率先开口。 “魏公子,清清前些日子落了水,身体还没好,怕是不能陪你去钓鱼了。你若怕无趣,我让茹儿陪你一道,她身子骨素来硬朗,还很会滑冰呢。” 魏千屿似乎提了点儿兴趣问:“是吗?” “是啊是啊。” 沈鹮忽而觉得心中一揪,那不是属于她的感情。 她听见了上官清清急促的心跳声,她想要极力否认,可在一个小小的孩童面前,那些大人如一座座高大的山,冰冷的,尖锐的对着她,她无法越过这些山,她甚至无法在这种场合,也像上官茹那样光明正大地依偎在爹娘身边。 上官清清想说什么,沈鹮大约猜得到,她不想让上官茹和魏千屿接触,她想和魏千屿去钓鱼,整个魏家除却护着她爱着她却懦弱无法反抗的娘亲外,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眼里。 可对于小小的上官清清而言,整个上官家都不敢得罪的魏千屿,勉勉强强,算得上还属于她。 魏千屿没有如猫妖的意带上官茹出门,他反而冷着脸道:“我与清清有婚约,我带她出去玩儿是应该的,上官茹与我是何干系?她若想滑冰钓鱼,自己包一片冰湖去,你们上官家又不是没钱。” 即便魏千屿是个小孩儿,可他魏家的势让他有资格如此目中无人。 他摆明了是想帮上官清清出一口气。 那一日魏千屿还是带上官清清出门了,但因他知晓上官清清落了水,不好去滑冰,便改带她去茶馆儿听书,去欢阁听戏,将她送回上官府前带她去放了花灯,还给她买了一盒糕点叫她带回去。 即便那盒糕点进了门便被上官茹抢去丢进池子里喂鱼,即便她那日因一个莫名的冲撞长辈的理由被罚跪祠堂,上官清清的心里还是很高兴。 因为魏千屿带她放花灯时,在花灯上写了他们俩的名字。 他说他喜欢上官清清,因为她乖巧听话,因为她像他年幼时养过又没养大的小兔子,因为她顺着他的心意,从不说令他烦躁讨厌的话,也不恭维他,因为她的声音软软的,会喊他“屿哥哥”。 他说他想永远与上官清清一起玩儿。 那种永远一起,或许是玩伴的感情更多,又或许只是他一时高兴随口许下的,但那确实是上官清清被迫乖巧,被逼听话,只能顺从的童年里,支撑着她的誓言。 直到那场大火烧到了上官府。 烧到了沈鹮的眼前。 她依旧在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十数年的过去,她看见羽族的赤鸟悬飞于空中,上官靖带着上官茹母女俩迅速逃离。 沈鹮被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她看见了上官靖,她哭着请上官靖带走她的娘亲,那时上官夫人正在病中根本下不来床,府里的仆从与小厮有序撤离,可谁也没想过她们的院子,谁也没打算带走她们。 那不是无心之失,甚至可以说,上官靖在借这个机会蓄意谋杀上官夫人。 或许只有上官夫人在意外中死去,他才能安慰自己双手未沾妻子的血,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扶上官茹的娘亲,那只魅惑人心的猫妖上位。 上官清清没有逃,婉儿哭着不肯离开,混乱的妖群冲开了府门,火势转大。 沈鹮的心跳得很快,她借着上官清清的眼,能清楚地看见伏在她身上的上官夫人死不瞑目的脸,上官夫人的血从她的脸上落下,糊满了上官清清的眼。 仇恨,恐惧,怨怒,绝望……无数负面的情绪压垮了上官清清的神智,她终于崩溃地在上官夫人与婉儿的怀中看透了她的一生。 她没敢动,她就这样在隆冬的深夜里躺在两具逐渐冰凉的尸体下数日,直到东方银玥平定了妖族祸乱,直到上官靖携美妾归府,她才从尸体中爬出。 沈鹮忽而觉得窒息,她并未经历上官清清的半生,那些画面皆是跳转着的,可她躺在母亲尸体下的几日却过得极为漫长,久到沈鹮险些以为这都是幻境,而幻境中的上官清清终将死于十年前的大火中。 事实上她活了下来,甚至成了隆京众人口中调侃与讥讽的对象。 他们都说上官清清疯了,她排斥所有靠近魏千屿的女人,沈鹮记得,她才不过来隆京一个时辰就被上官清清的人抓住,带入了旖屏楼内。 她似乎不再像过去那只乖巧的兔子,她亮出了她的爪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牢牢抓住她如今仅能抓住的唯一。 “我听人说,鲛人泪是爱意的象征,等你回来隆京,就把它带给我吧。” “好啊,我一定找一颗最大、最圆的送给你。” 沈鹮的耳畔忽而响起了两声孩童的约定,紧接着黑暗重新侵蚀,她蹙眉捂着头,额前的疼痛渐渐清晰,沈鹮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总算从那诡异的梦境里挣脱,四肢腾空,沈鹮这才有摔入黑洞中的坠落感。 再睁眼,她看见了一片青绿草坪,而此刻她正从高处坠下,眼看就要脸朝地,沈鹮连忙摆动四肢,借力旋身,好在平稳落地。 再看向周围,沈鹮确定他们这是从中融山的林中,掉入了另一番天地来了。 此处是白日,正值初春,远处的山都是半绿半粉,而她此刻身处桃林,满林桃花纷飞,不远处正四仰八叉地倒着一个人。 那人头朝地,臀高高撅起,看衣裳沈鹮也认出了那是魏千屿。 在魏千屿不远的树上,挂着紫袍的郎擎。 上天厚待美女,着粉裙的上官清清本就像个桃花仙,此刻她真侧躺在一片桃花瓣中,合目沉睡,算是三人中最体面的一个。 看见上官清清,沈鹮内心复杂了几许,梦境中的画面仿若再现,那几乎没什么快乐的回忆。 她挥去脑海中的梦境,抬头去看,她们从高空坠下,所以这片蓝天,想必也不是天。 回到中融山的界门,或许就藏在天上的云彩中。
第40章 秘境 取下木簪, 沈鹮用霍引编的草蝴蝶上串起的韧草草草将发丝捆在一起,束成高马尾后再去叫醒一同坠落还在沉睡的人。 霍引化作人形,寸步不离地跟在沈鹮身后。 沈鹮率先去看脸着地的魏千屿,毕竟这姿势实在不雅, 她也怕魏千屿在泥里闷久了把自己憋死, 而跟着她的霍引则抬头看向一旁楝树上挂着的郎擎。郎擎摔下来时砸断了一排细碎的楝树枝,落了满地楝树花, 那花还盖在了魏千屿的身上, 画面实在有些滑稽。 沈鹮伸腿将魏千屿踢翻了个面儿, 好在, 魏公子的脸没什么大碍, 只是啃了一嘴泥, 还陷在了梦中没醒。 沈鹮从袖中掏出了瓷瓶,霍引瞥见后眨了眨眼,自觉地捏住鼻子。 若白容在场, 必知晓这是何物, 恨不得离百丈远去。 魏千屿睡着了没有防备, 沈鹮闭息后打开瓷瓶塞,将瓶子放在魏千屿鼻下让他闻了闻,紧接着便传来猛烈的咳嗽声。一股恶臭顺着风飘至树上的郎擎哪儿, 一次成功刺激醒了两个人。 沈鹮合上瓷瓶,那边郎擎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了。 他连忙去扶魏千屿, 担忧道:“主子!” 魏千屿咳嗽完便推开郎擎, 趴跪在一旁的桃树下拼命呕吐,这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只有半个果子也伴着胃里的酸水一并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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