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二奶奶见她下血本笼络,倒也不推辞,她是个实惠的性格,不会跟好处过不去,当下收了老山参,把扬州买回来的一些土仪交给了娄老太君,又给大房三房各送了点,然后就如同个打了胜仗的老母鸡一样,带着自己这群小鸡仔回了自家院子里。 等到关上门来,自家说话,她的口气可就全然不同了。 “气死我了!” 她一关上门,一面看着黄娘子给凌霜铺床,一面骂道:“冯婉华那个贱人,竟然下这样的毒手,谁家没有儿女? 她敢动这样的手,是不想大家好过了,行,咱们走着瞧,我迟早报复回来,到时候她才晓得我的厉害呢!” 她发一回火,看着凌霜病歪歪站在一边,心中实在是后怕,怜爱道:“也亏咱们凌霜,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 可见算命的说的是对的,咱们家命最硬气的就是凌霜,谁能想到呢,这样的死局也被你走出一条活路来,冯婉华如今做缩头乌龟,只怕背地里气得要吐血了。” 她一面说,一面摸着凌霜的脸,凌霜是个爽朗的性格,被她夸得鸡皮疙瘩直掉,道:“娘,你还是骂我吧,你这样我都不习惯了。” “骂你干什么?”娄二奶奶高兴得见眉不见眼,道:“那可是秦翊,文远侯府什么家世? 清河郡主的嫡子呢,满京城的王孙公子,哪个不得仰望他,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还骂你?我失心疯了? 你问卿云,这次我们回来从渭水过,远远看见秦贺两家的庄子,那真是,连天不绝,连船工都说,就是船划一下午,一篙子也撑不到第二个秦家,你想想,这是什么样的家底?” 凌霜连忙躲开了她的手。 “娘,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先说好,我和秦翊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他看我被关了,可怜,过来救救我,他救马也是这样救的。 你别往那些男女之情上想,到时候失望了,别又骂我。” “娘才不会骂你呢。” 娄二奶奶高兴得不行,看黄娘子铺好了床,把褥子捏一捏,道:“再换条软的来,当初我陪嫁那条软云棉的呢?”又回头朝着凌霜道:“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以后我再也不说你不定亲的事了,你和秦侯爷慢慢来就是,我只找清河郡主娘娘说话就是了。” 凌霜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一时是叫不醒她了,只能靠在被子上生闷气,娄二奶奶连忙给她盖上被子,道:“还不快上床躺着,你年纪轻轻,不知道保养,祠堂那样冷的地,要是受了寒,以后你才知道后果呢。” 她又是张罗人熬药,又是按着凌霜要她休息,凌霜被她的热情烦得头昏脑涨,见娴月坐在一边喝着茶,看好戏,道:“你也管管娘,别只看戏啊……” 娴月只是笑。娄二奶奶见她提起娴月,才道:“娴月这次也应对得不好,我满心以为有你和黄娘子在,家里怎么都能稳住的,怎么被三房抓到这样大破绽?” 凌霜没想到她还能怪到娴月身上,连忙替娴月辩解道:“娘,你还怪娴月干什么,是我自己闯的祸,她帮我收拾烂摊子已经不容易了,连秦翊都是她递的消息才来的,你不记她的功,还算她的过?” “既然能找到秦侯爷,就该早找啊,怎么听说拖了三四天,把你人都烧晕过去了呢?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娴月是姐姐,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娄二奶奶道。 凌霜听了,顿时急了,正要辩解。 那边娴月已经对娄二奶奶的偏心习以为常了,只淡淡道:“娘教训得是。” 娄二奶奶这才放过娴月,又守着凌霜说话,让她靠在床上休息,把从扬州带来的地契和一些账本拿了给她看,道:“你可知道,为你的事,我在扬州只待了两个时辰就又上了船,连咱们家都没来得及回呢。” “爹呢?”凌霜问。 “你爹公事还没办完,只能留下了,但也为你担心得不行,一天几封信,追着我回来的,等会我让黄娘子把他的信拿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娄二奶奶也有疲倦之色,道:“你不知道咱们这一路多辛苦,一个整觉没睡过,都是为了你这冤家。 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闹到那么沸沸扬扬呢……” 凌霜顺手拿起账本地契来看,娄二奶奶有点瞌睡,也靠在一边,指点她道:“这是咱家七个铺子的账本,清波门口那两家的账本还没拿到,等到时候让你爹一起带回来。 你爹查账是不行的,你把地契看看,看哪些要留,哪些要卖,但别太劳神了,略看看就行了,身体要紧,等你爹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商议……” 娴月见她们母女俩在一起说些悄悄话,自己借机走了出来,正在看娄二奶奶带回来的胭脂水粉之类,卿云也过来了。 “大小姐也是,听说三小姐出了事,在扬州不肯停留,非跟着夫人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黄娘子是去接她们的,知道究竟,笑着道:“到底是姐姐,记挂着妹妹们,怪不得你们姐妹感情深呢。” 她是凑趣的话,哪里知道娴月和卿云之间的情况,早复杂得如同深海。 正如娴月教桃染的话,赵景的事,根本不必挑明,卿云那么聪明,自然会知道,只要静待她的处理,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而她什么也没有做。 自从那事之后,两姐妹之间一下子淡了许多,虽然以前也淡,毕竟如凌霜所说,她才是三姐妹之间的绑带,她们俩年纪虽然隔得近,但娴月多病,心也重,娄二奶奶又偏心,卿云性格虽然正,可敬却不可爱,所以本来就不如她们各自和凌霜的感情,经过赵景的事后,娴月这边更淡了。 卿云是有心弥补的,她见黄娘子说起,连忙让月香拿过自己在扬州匆匆买的礼物来。道:“原本是要用心挑的,但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只能让人匆匆买了这几样,别的都好,就是菱角米还没上来,我记得你是喜欢桂花藕粉的,所以多带了些,就是绣活没来得及细挑,只买了些料子,都是今年时新的花样。” 黄娘子不明就里,只知道凑趣说些“还是你们姐妹情深,大小姐到哪都想着二小姐”之类的话,娴月神色却有点淡淡的,只说了句“多谢姐姐费心了。” 她连礼物都没看一看,就匆匆走开了,卿云见了她这样,心里如同被针扎了似的。 黄娘子见她脸色不对,道:“大小姐是不是累着了,月香,还不搀小姐去歇着……” “不碍事,我睡一觉就好了。”卿云怕她担心,连忙收敛了神色道。 黄娘子心里藏着件事,要去告诉娄二奶奶,也没注意卿云的神色,就这样轻轻放过去了。
第94章 荼蘼 连着几天,娄二奶奶都只管守着凌霜,卿云和娴月这边顿时就闲了下来,但两人却一直碰不到面,娄二奶奶回来前,娴月守凌霜守得寸步不离,娄二奶奶一回来,她忽然又开始萍踪浪迹了,整天见不到人。 卿云是个严以律己的人,自己的错处,她心里是放不过去的,虽然当初是因为娄二奶奶的劝说,再加上凌霜和程家闹开了,娴月又没定下来,她身为大姐,是要当家里的主心骨的。 要是和赵家的婚事再出什么差池,一家人在府里,在京中的地位都会岌岌可危。 所以才把赵景的事轻轻放下了,就是明说了,道理也是在她这的。 但卿云放不过自己。 偏偏娴月的处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要是不想跟你说什么事,能跟鱼一样滑不留手。 虽然早晚都能见到,卿云却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开口,眼看着荼蘼宴都要到了,诗中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花信宴已经接近尾声。 这天也是一样,娄老太君那里的早饭一散,娴月就不见人影了,卿云去找,娴月房里只留着个小丫鬟六儿,一问三不知,卿云知道等娘置办好嫁妆,就是和赵家议定日子的时候了,在那之前和娴月说开是最好的,好在下午无事,索性乘了轿子,去造访云夫人府上了。 但娴月其实不在那,谁也猜不到,她去找蔡婳玩了。 娴月和蔡婳,其实一直有点莫名的默契,经过上次凌霜被关的事后,患难见真心,娴月也就把蔡婳划入“自己人”的范畴了,她这人只要对自己人,就是又大方又上心的,也知道蔡婳比卿云还大两个月,但婚事却迟迟没有着落,于是就带了丫鬟桃染和阿珠,说是跟她一起穿珠花玩,其实也是帮她预备几天后的荼蘼宴了。 江南风俗,不仅珍珠和金花银花这些可以分开卖,连做成花瓣状的玉片、叶子状的碧玉,还有各色金丝穿的小珠子、吹丝的金蝴蝶、琉璃珠子这些,都可以单卖,由巧心的小姐们自己穿成花簪,比匠人做的灵动些。 毕竟小姐们雅致,能描会画,做出来的更有意境些。 娴月爱侬艳花鸟,穿了一支桃花簪子,用珊瑚珠子当未开的花苞,娇艳欲滴,十分可爱。 一看蔡婳,用最简单的白玉穿了一支兰花簪,简洁而有意境,十分风雅。 “还是蔡婳姐姐厉害。”娴月拿着那簪子对着光看,称赞道:“到底是会画墨兰图的人。” 蔡婳笑着谦道:“哪里。” “怎么凌霜不来一起玩呢……”她问娴月道。 “她会玩这个?”娴月嫌弃道:“她才好一点,就溜出去了,说是要活动筋骨,说‘十来天不动,功夫都要扔下了’,倒像是什么大将军似的,要日常操练,弓马娴熟。” 蔡婳也忍不住笑了。 “她是不爱这些……” “她就是懒得弄,你没看她自己那衣服,那头发,手上也全是茧子,还不让我给她修掉,真是,野人似的。” 娴月抱怨着,见蔡婳顺手摆弄着簪子,知道她这些天心情都不好,自己也铺垫了半天了,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那边?”蔡婳不解。 “送烟云罗的那边。”娴月笑道。 蔡婳只垂着眼睛玩她的簪子。 凌霜和娴月亲密,基本没有话会瞒着她,当初还拿贺云章和赵擎作比,蔡婳心中是清楚的,也知道娴月是想帮自己出主意,是一团好意。 “没有怎么样,”她淡淡道:“赵大人公务繁忙,又是长辈,怎么会把我一点小小的细语放在心里,估计早就抛之脑后了。” 娴月听这声气,就知道蔡婳对赵擎不寻常。 当初荀文绮带着些女孩子挤兑蔡婳,说穷酸气,不知怎么流传到姚文龙那帮浪荡王孙那里去了,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传回来,荀文绮那笨蛋还跟男人鹦鹉学舌了回来,当着蔡婳的面说“真正的王孙谁愿意和穷酸破落户结亲,他们都说要躲某些人远点呢”。 当时蔡婳也只是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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