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听出来是蔡婳的丫鬟小玉,哑着声音答话,小玉却听不见,眼看着小玉要走,如意连忙爬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来,小玉吓了一跳,知道她们说不了话,安慰道:“如意姐姐你别着急,我们小姐已经在想办法了,三小姐怎么样……” 她有心和如意多说几句,但拍门声音惊醒了看守的婆子们,她只能匆匆溜走了,走时还嘱咐如意坚持住。 如意也在努力坚持了,药也喂了,又用冷水浸了手帕子,替凌霜放在额头降温,眼看着已经烧了一天一夜,没办法,只能把娴月的保心丸给凌霜含在舌下,正应了娴月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保住命等人来救。 漫漫长夜里,如意一边哭,一边照顾凌霜,只觉得自家小姐烧得浑身比火还烫,她实在没有办法,索性到祠堂牌位前长跪,祷告道:“列祖列宗,求求你们保佑小姐,她不是败坏门风的坏小姐,她很聪明,程筠少爷不会破的题,她看一眼就会了,她比所有男孩子都厉害,你们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证明她对娄家是有用的,求求你们……” 她在祠堂磕了许多头,求了许多情,黑暗中的祖宗牌位只是沉默着,像在审判她们一般。 如意也是高烧刚退,因为这一场折腾,又烧起来,她也没有力气再跟祖宗们求情了,鞭子打伤的地方也痛,只能手脚并用爬回来,用祠堂的绫子裹着自己和凌霜,主仆二人安静地挨在一起,都烧得睡晕了过去。 凌霜这一场烧得惨,一直在做许多零碎的怪梦,一会儿梦见小时候在扬州城和同龄的小孩子们一起玩,程夫人忽然冲过来疾言厉色地斥责她带坏了程筠,一会儿梦见母亲的铺子被人拆了,娴月卿云也被欺负,自己去出头,却冲出许多双手把自己死死按住,不让自己起来,旁边还有人怪笑,说“看这穷尼姑,还想替家人出头呢”,一会儿又梦见家里全空了,一个人都不在了,一盏灯也没有,她走到祠堂,看见娄老太君坐在门口,说:“你真太让我失望了……” 这些怪梦,让她如同陷进了沼泽中,爬出一层又是一层,努力想醒过来,一度感觉自己躺在祠堂冰凉的地砖上,但爬起来后发现又是一重噩梦。 在这样断断续续的梦中,她最后竟然还梦见了秦翊,梦里还是三月晚春的天气,两人站在秦家的梨花树下,他牵着火炭头,凌霜正给火炭头梳毛,秦翊却忽然问她:“你后悔吗?” 凌霜刚想回答,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软得如棉花,是如意在旁边叫着“小姐”,又哭又笑地说着什么,掉下滚烫的眼泪来落在自己脸上。 祠堂里一下子忽然变得非常明亮,涌进许多人来,甚至还有娄老太君,也有一脸尴尬的娄三奶奶,许多婆子过来,七手八脚地抬起自己,听见娄三奶奶骂人,道:“都轻点,伤到三小姐怎么办……” 凌霜想,也许是爹娘回来了。 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哭,她好像躺在十分柔软的地方,不再是祠堂的地砖,有人围在自己床边哭,好像是如意,还有娴月和蔡婳的声音。有人给自己喂药,像是娴月,说:“快喝药,喝下去就好了……” 再醒来又不知道是几天之后了,她一睁开眼来,就看见了如意,这家伙也瘦了一圈,正靠在自己床边打瞌睡,自己一动,她就醒了。 “小姐,你醒了!” 她惊喜得要跳起来,但一动,就拉动了凌霜的手,原来她在自己手上和凌霜手上栓了根线,怪不得凌霜一醒她就发现了。 “什么时候了?” 凌霜看一眼周围,见还是在娄老太君的暖阁里,顿时就要起来,如意见了,连忙按住了。 “小姐你可别动,仔细头晕。” 她一见凌霜,又是眼泪汪汪,又忍不住笑,道:“小姐你都睡了两天了,老太君请了御医来看了,说只要退了烧就好了,今天早上果然退了烧,二小姐这才放心去睡觉呢,你先缓一缓,我把老太君送的汤端过来……” 凌霜一觉醒来,没想到府中已经形势逆转,还不知道那汤是什么汤,不会是要毒死自己清理门户吧,那边娄老太君房内的大丫鬟锦绣已经一脸笑意盈盈地过来了。 “三小姐快别急着起来。” 她从来自恃身份,是老太君面前一号红人,娄三奶奶见到她都要让几分,所以她面对这些孙女都是淡淡的,跟谁也不太亲近,免得人说老太君偏心。 今天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满脸堆笑,亲昵得如同自家姐妹一般,上来先把凌霜按住了,扶着她慢慢坐起来,直接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见如意端了汤过来,又伸手接过来道:“来,我喂小姐喝,这是老太君用十几味药材熬的参鸡汤,最是温养身体的,这方子都失传了,还是老太君问了许多人才找出来的呢,真是一片心为三小姐……” 如意是没出息的,在锦绣面前十分老实,她一伸手要汤就交给了她,不见一点刚性。 要是换了别人,也许就顺水推舟了,但凌霜可不是一般人。就算病得东倒西歪,她仍然不是好相与的。 “不劳烦姐姐了。” 勺子都递到面前了,她只不张口,嗓子都烧哑了,闷声闷气地问:“老太君不是说要关我在祠堂反省,不交代不让出来吗?” 锦绣也不愧是大丫鬟,应对得极好。 “三小姐真是说笑了,老太君那是一时气话,自家孙女,怎么会真下决心关你呢,不过是吓吓小姐罢了。”她笑眯眯地道:“小姐也是淘气,明明是秦侯爷托小姐修补的衣服,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瞒着,把老太君气成那样,小姐自己也吃了苦头,真是何必呢?险些闯下大祸来。” “是啊,秦翊都认了,你瞒什么呢? 早点说给老太君,也免了祠堂关了三天三夜,烧得人事不知了。”娴月的声音施施然传来。 她也守在外间,听见里面说话就进来了,带着桃染和阿珠,还有一脸担忧的黄娘子。 她和凌霜打了十多年配合,凌霜一听她话音就懂了。 衣服的事,秦翊认了? 要论起势利,凌霜心里是有数的,都说自家娘亲势利,但那点势利,在娄老太君面前,就成了小巫见大巫了。娄老太君,可是势利得坦坦荡荡,清楚明白的。 哪个孙女有出息,哪一房的人有前程,她立刻就看重哪一房。 她那张早膳的桌子,就是娄府的地位象征,娄家三房人被她排兵布阵,挪来挪去,乐此不疲。 一个赵景,尚且让她们当作宝贝一样,何况是四王孙中的魁首,身份家世都独一档的秦翊。 这下真是前倨后恭,世态炎凉了。 娴月见锦绣有些尴尬,接过她手里的汤,道:“我来吧。” 她喂汤也喂得直接,道:“别发呆了,快喝吧,你在祠堂里烧了那么久,寒入肺腑不是好玩的,除非你想跟我一样每年春冬都咳个不停,否则就乖乖把药喝了吧。” 桃染也在旁边帮腔,道:“是呀,三小姐,你可是被关了整整三天三夜呢,我们打开祠堂的时候,你都昏迷了,情况紧急得很,要不是请了御医来,差点救不回来了呢。” 她们主仆一搭一唱,把个锦绣说得安身不住,勉强笑道:“三小姐醒了就是大喜事,我去通知老太君吧。” 眼看着锦绣落荒而逃,娴月嘴角才浮起一个冷笑来,道:“这就受不住了,等爹娘回来,还有一场好戏呢。” “爹娘还没回来吗?”凌霜惊讶道。 “哪那么快呢,信昨天才送到,已经在抓紧往回赶了,乘的是官船,就算再快,估计还要一两天吧。”娴月道,见她总不喝汤,自己端得手酸,道:“你还喝不喝了,这汤可是好东西,老太太下了血本的,陈年老参都找出来了,生怕你病死了,断了和秦府结交的路子。” “这么好,你喝了呗。”凌霜嫌弃地道。 娴月被她气笑了。 “我用得着跟你抢这个?”她催促道:“快喝吧,受寒真不是好玩的,你以后还想不想骑马射箭了?要是以后吹风就咳,我看你怎么出门逛去。” 凌霜见她说得迫真,只能皱着眉头,接过药碗,一口气把一整碗药都喝下去了,见碗底除了参片还有虫草仙蟾这些,确实是足工足料。 “看吧,就说老太太下了本钱的。”娴月说得嘲讽:“你是没见到当时她打开祠堂,看见你病成这样的样子。简直比丢了金子还后悔,生怕你有个意外……” “秦翊怎么跑来认我的衣服?”凌霜虽然生病,脑子还是一样好用:“是你搬的救兵吧?” “我搬救兵,也得人家愿意来才行。”娴月笑起来:“咱们可先说好,我只找人给秦翊递了个话,把你被关的事说了说,他自己就跑过来冒认了,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人家‘秦侯爷’自己愿意的。” 凌霜被她的说法说得直掉鸡皮疙瘩。 “你别在这说怪话了,我和秦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朋友而已。”她坦荡得很:“贺南祯要是落难了,他也会来救,就这么简单。我回头好好谢谢他就行了。” “听听,还说我说怪话呢,人家贺南祯和秦翊是什么交情,往上数三辈都是世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交情。 你自己都拿贺南祯作比了,你才认识秦翊多久,就这么亲密,还说和秦翊没关系?”娴月立刻逮住她漏洞。 “我懒得跟你争。” 凌霜接过如意递过来的茶水漱口,就要起身,道:“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娴月一把就按住了她。 “你给我躺好了。 你是真不要命了,病成这样,还没好,就敢出门,老实给我躺好了,等爹娘回来再说,算账的事不急,咱们先养精蓄锐再说。”她唇边勾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三房这次怎么全身而退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秦翊来要衣服是前天凌晨来的,把老太太吓得连忙爬起来就接待了,秦翊只说是在桃花林刮坏锦袍,你代为修补,你听听,这是什么关系,老太太当时就调转船头了。 三房还在梦里呢,当时秦翊要衣服,衣服还在三房手里,她拿过来时故意换了一条腰带,大概也看出来那不是秦翊的衣裳呢,老太太多精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对,我也听见说呢……”如意道。 “三房当时还垂死挣扎,把衣服拿出去给秦翊前,跟老太太说,‘这只怕不是秦侯爷的尺寸吧’,被老太太当场就骂了,说‘你知道什么,还不快去把腰带拿来,整天就知道窝里斗,正事是一件办不成’。骂得多狠? 当着锦绣和两个丫鬟的面前骂的,三奶奶盖不住脸,当时就回去了,连腰带都是打发冯娘子来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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