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一些大件,像文郡主送的云母屏风,勇伯侯家的玉石珊瑚树,不如趁今日,都收进库房中,省得日后不好对账,再有新茶新酒,吃食这些,都得立刻分出来,剩下的绸缎布匹,金银珠宝这些,花信宴一过,京中有一波大跌,这些又讲究时新,尤其绸缎花样,一过了季,是几倍几倍的跌,依我看,不如薛女官辛苦些,把我说的这几样赶在楝花宴前挑出来了,该赏人的赏人,该送人的送人,不要过了时节,东西价值倒是其次,郡主娘娘见的好东西多了,就是怕平白糟蹋了送礼人的心意。郡主娘娘听着,意下如何呢?” 这番话说下来,程七奶奶听着都刮目相看,这商家女倒真有几分见识,要是她那个疯女儿能学到七分,还真能把侯府的产业管下来。 说句大胆的话,清河郡主虽然是太后教养出来的,但管家的才能虽然却一般,又常年礼佛。 秦家是底子厚,要论兴旺,其实贺家的风头更劲点,像桃花宴的那三天流水宴,又体面,又尊贵,京中人人称颂,连老太妃都听见,照着弄了海棠宴。贺家的产业在云夫人的手上,是越做越好了。 清河郡主听了,先看一眼薛女官,见薛女官微微点头,这才朝着娄二奶奶道谢道:“多谢二奶奶帮着费心了。” “哪里的话。” 娄二奶奶心中的石头渐渐落地,见丫鬟奉了茶来,这才坐下喝茶,谁知道刚放下些心,准备今天在秦家多待一会儿,徐徐图之时,小红却匆匆找过来了,神色慌张地叫二奶奶。 娄二奶奶只当凌霜又闯了什么祸,连忙使个眼色,黄娘子会意,拉着她往外走,免得当众说出来,又给挽回清河郡主的事增加难度,谁知道小红附耳在黄娘子耳边说了什么,黄娘子自己都惊呼出声。 “什么?”她惊得眼睛滚圆,看向娄二奶奶道:“夫人,三小姐跑了。” “什么跑了?怎么跑了?”娄二奶奶吓得站了起来。 “说是当时宴席前和荀郡主吵完就跑了,骑的是秦侯爷的马,早就出了城门,只怕这时候都到了定嘉关了!”
第115章 王孙 众人顿时大惊,娄二奶奶大乱之下还记得抓住重点,问:“怎么是秦侯爷的马?” “说是秦侯爷的马,秦侯爷的大氅,出城门都用的是秦家的印……”黄娘子立刻道——这才是常年打配合的主仆呢,一听娄二奶奶的反应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然娄二奶奶立刻调转枪头就对着清河郡主了,倒还客气,道:“郡主娘娘,事关重大,你说怎么办吧?” 清河郡主这样淡然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去,把侯爷请过来。”她朝身边的薛女官道:“问问是怎么回事?” 清河郡主是先太后娘娘亲手教养的,身边人也都是宫闱习气,宫中最讲究一个云淡风轻,天塌下来也淡然自若,失了态是最要紧的,不然不仅主子要受训斥,说太轻狂,有失体统,身边伺候的人也通通要挨罚。 薛女官倒也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往前数二十年,秦侯府里比这大的事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十九年前,京中暴雨三天,秦侯爷心爱的那个勾栏赎回来的小妾,受了郡主的训斥,负气在雨中跪了一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结果高烧不退,没等到秦侯爷赶回来,就断了气。 当时侯爷的震怒,从中门一直闯到内苑,也是她拼死挡在了郡主面前,口呼太后娘娘,才拦下了盛怒的侯爷,但是从此秦侯爷到死再没进过郡主的房。 如今一转眼二十年都快过去了,小侯爷也长大了。 薛女官虽然也照看他,但心里总留了道弦,其实凌霜说的那些疯话也不是全然道理,女子嫁错人就是这样,辛苦生下的孩子也不全然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有男子的那一半——像支回头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回来扎上一箭。 所以薛女官并不敢十分管束他,尽管看着长大,总有点淡淡的,担心他像他父亲,薄情又多情,薄情是对着郡主,多情是对着外人,想到当年的旧事,对这位小侯爷总难亲近起来。 好在秦侯府有的是秦家人,虽然是人丁单薄,族人少,但当年的弟子,门生,故旧,世交,受过老侯爷恩情的……数不胜数,忠心的老仆满府都是,就连那年宫里家宴,老太后见了小侯爷都落泪,说可怜秦家世代将门,就剩这一脉了。 因为这缘故,薛女官见了秦翊,也只是传郡主的话,并没有提醒,只是道:“郡主娘娘请侯爷过去,问一问娄三小姐的事。” 秦翊正弄他的那些佩剑之类,听了这话,就叫仆人打水来洗了手,跟了薛女官过去了。 外间的宴席还没散,丝竹欢笑声从西院传过来,去听风阁有一段遍植紫藤,开得妖冶,蜂围蝶绕。 花廊的紫藤长得野,又有夜露,回廊只容一人通行,秦翊就让了让薛女官。 年轻的侯爷虽然是秦家人的相貌,但眉目间的贵气,又实实在在是清河郡主的影子,实在让人心软。 尽管有那许多的前提在,薛女官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侯爷也是大人了,有些事也得顾念着郡主娘娘才是,行事如何不说,总得知会一声。” “知道了。”秦翊这样回答,仍然看不出喜怒。 于是继续走,到了听风阁,偏厅里如今只剩下秦娄两家人在,连程七奶奶都请走了,留着云夫人做陪客,秦翊一进门,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来。 “秦侯爷,你到底把凌霜弄到哪去了。” 娄二奶奶率先问道,她向来是风险当机遇,只要这事和秦翊有关,就不是坏事。 秦翊只道:“凌霜走了。” “走了?” “去哪里?” 娄二奶奶和黄娘子一迭声问起来,见秦翊不答,娄二奶奶顿时撒起泼来,道:“侯爷,世上恐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凌霜是未婚小姐,在你家消失不见了,你只说一句走了,叫咱们怎么办? 她骑的是你的马,带的是你的印,这是你家,咱们彼此信任,换了别人家,闺阁小姐不见踪影,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她一直想见见天下,我就送她出去了。”秦翊只有这一句话。 娄二奶奶见他这样油盐不进,心头火起,其实秦翊只要认了定亲的事,什么都好说了,她句句递话“未婚小姐” “闺阁小姐”秦翊偏偏不接,不是想悔婚是什么? 说是去见天下,怕不是故意撺掇凌霜跑出去,顺理成章退了婚吧? 偏选在今天,不是因为凌霜闹了那一场,后悔了,是什么? 可见凌霜也识错人,她到底只是女孩子,怎么懂这世上男人的把戏,说是欣赏你跳脱,赞赏你勇气,跟着你闹,其实关键时候,他王八脖子一缩,你一个人对抗全部人。 这也是代代男子的老把戏了,殉情都有失约的,何况现在呢。 所以娄二奶奶心头更急,带着点威胁意味道:“要不是侯爷的印,她怎么能出得了京城的? 既然侯爷不愿意帮着找,我们只好求助官府了,黄娘子,去请老爷来,就说小姐被人拐带了,咱们去见官!” 她满以为这已经是过分了,毕竟称得上威胁了,再进一步就是大家撕破脸了,要是凌霜在这听着,一定惊诧,原来娄二奶奶也有这一面,如同护崽的母虎,连和秦家的婚事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只要她平安。 但娄二奶奶没想到秦翊和清河郡主的反应。 两个主子都淡定得像没听到,反而是薛女官,淡淡一笑。 “二奶奶既然要见官,咱们也不好阻拦。”她语气平静地叫侍女:“云婵,去,召京兆尹过来一趟。” 宫里出来的女官,说话其实是极谦逊的,她这次偏说“召”,而不是请,就是让娄二奶奶知道,她用作威胁要去见的“官”,在秦侯府这里,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已。 娄二奶奶顿时为之色变。 她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言,就算以她对官场的了解,也知道,先不说秦家的权势,毕竟姚家那种暴发的新贵,都够支撑姚文龙四处为非作歹了,秦家的根基这样深厚,更不用说。 就是真闹到官家面前,也绝不会是官家趁机收拾秦家——越是忌惮,越要表面宽容。 先别说秦翊没有真拐带凌霜,就算拐带了,顶天了也不过训斥一顿,敕令交回原家而已。 打击不到秦家的根本,官家很可能索性轻轻翻过。 更何况秦翊不过赠金赠马,凌霜是自己跑出城去的,真闹大了,受训斥的很可能是娄家,诬告王孙,不是好了账的。 娄二奶奶也是上次闹了一番,发现秦翊和清河郡主都好说话,这才有点忘形的。 事实上,秦翊去娄家,娄老太君都得亲自接待,口称侯爷,要不是亲事的事,娄二奶奶哪能做秦府的座上宾。 所以她被薛女官硬顶一句,顿时心中警醒,尽管脸上火辣辣的,仍然忍辱负重,转换了语气道:“哪里就到这地步了呢?” 秦家的威重,她此刻才有了解,人都是如此,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亲自吃一次亏。 她一直也知道,越是世家贵族,越是主子温柔宽顺,难听的话都由下人来说。 她向来长袖善舞,和赵夫人也周旋得礼节周全,这还是第一次听了重话。 好在云夫人见状,立刻上来解劝道:“二奶奶也是为女儿着急,薛姐姐你也知道,外面世情多险恶,一个女孩子跑出去,行路行船,遇店住店,处处是危险,但凡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一辈子的事,怎么由得二奶奶不着急? 凌霜是从咱们家跑掉的,骑的又是侯爷的马,郡主也是做母亲的,正该体谅二奶奶这份心啊。” 她是有点偏帮娄二奶奶的,毕竟是看娴月的面子,但世交之间,又还好说话些。薛女官听了,便回道:“云夫人,我也知道二奶奶是心急,但正如云夫人所说,世上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郡主也只有侯爷一个孩子,别说郡主,就是先太后娘娘,也是把侯爷看得心肝似的。侯爷长到如今,二十年里,哪听过一句重话? 俗话说贵人无脏身,有一丝半点的错漏,都是我们下人的责任。二奶奶上来就是‘拐带小姐’这样的罪名往侯爷身上安,可曾想过侯爷的名誉? 侯爷听了,不反驳,是侯爷敬重长辈,不愿和二奶奶争执,但咱们做下人的,有些话不能不说。 冲撞了二奶奶,也请二奶奶担待则个,恕我轻狂吧。” 一席话把娄二奶奶说得心中暗服,见薛女官还要敛衽下拜赔礼,连忙扶起来,道:“薛姐姐真是折杀我了,是我心急失言,没有顾忌侯爷的名誉,快别这样了,我该给你赔礼才是。” 她们交锋了一番,在云夫人的调和下总算达成一致,娄二奶奶也不敢再来硬的,只能朝着秦翊道:“侯爷,你只当体谅做母亲的心,告诉我凌霜的去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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