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知道蔡婳想把这件事做成了,于是也帮她想主意,今天不只接卿云,派顶轿子把她也接过来了,只说是请蔡小姐来送亲,等蔡婳一到,她把蔡婳带进了贺家的书房。 贺令书是以诗书闻名的,藏书又多又好,这还是小书房,临近新房,据说大书房更多。蔡婳不由自主就拿起书来看。 “先别忙着看书,等会我带你出去转一圈,看看赵擎什么反应再说。”凌霜出主意道:“今天办喜事,就是偶尔撞见了,也是正常的,没人说什么。 书先放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娴月玩,还愁没有看书的机会?” 蔡婳脾气好,真就放下了,只是道:“撞见不撞见,其实也不重要。”还是被凌霜拖着出了门。 凌霜有心带她去前院,蔡婳不肯,两人正在回廊上说话,见到黄娘子匆匆过去,见到凌霜,笑了,道:“三小姐怎么在这,姑娘们都要去前面看放烟火呢,灯楼子也扎好了,据说姑爷特地请了晋地的匠人,专会放火树银花的,光花灯就扎了上万盏呢,真是奢侈太过了……” “天都没黑呢,放什么烟火。”凌霜皱眉道:“有钱烧得慌?” 黄娘子责怪地“诶”了一声。 “怎么能这么说自家姐夫?”她替贺云章辩解道:“官家酉时就得回宫,从来御驾离宫,是不可过夜的,怎么能等天黑呢。” “那就留着等官家走了再放嘛。”凌霜笑嘻嘻开玩笑道。 黄娘子见她插科打诨,懒得和她说了,去找娄二奶奶了。 凌霜知道这样看灯的热闹场合是会和元宵一样,是能跟赵擎远远在人堆里望见的,于是拉着蔡婳又往外走。 “走嘛,就是不理赵擎,咱们看看灯也行嘛,我还没见过火树银花呢,据说灿烂得很呢。” 蔡婳却有点不想去。 “横竖年年上元节都能看的。”她劝道:“也不急在今天一时,我看官家像是个‘敦礼教’的性子,讲的也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套,你又和秦翊订了下来,只怕你的话有些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我们还是远着点吧,老太妃那都好说,最多训诫你几句。要是官家罚你,只怕秦翊都没什么办法。” 凌霜被她说得有点后怕起来。 “我知道的,你没看我今天都能躲就躲呢……官家召见我爹娘的时候,我还以为要顺带着教训我呢……” “是呀,所以我们最好的是不过去,等官家回宫了再看也不迟。”蔡婳拉着她坐下道。 “那官家走了,赵擎肯定也回去了。”凌霜道。 “他回不回去什么要紧呢,人和人之间的事,哪是见一面或者不见一面可以决定的呢。要有心,隔山隔海也能相见。 要是无心,见一面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之间,我的部分我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缘分吧。” 凌霜见她这样想得开,也就不去了,坐在这里陪着她,这地方虽然是个靠内府的回廊,但也时不时有人往来,两人于是又回到书房,正准备看书呢,如意来敲门了。 “小姐小姐,”她在外面焦急地叫,凌霜只当有什么事,拉开门,如意却连忙把她推了进去。 “小姐你千万别出来,也别出声。”她神神秘秘地嘱咐凌霜:“外面都在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凌霜不解。 “官家看见灯楼,说要回宫了,不知道为什么,又非要召你过去。 说是听说秦侯爷订了亲,要见一见订的谁,看看你还有什么‘高论’。”如意吓得脸发白:“这不是要秋后算账吗? 多半是那天你在老太妃面前说的话传到宫里去了。他要罚你呢。 二奶奶让我找你,但我知道她是让我找到你,叫你不要去,你那些话官家听了一定生气,你躲起来,等官家回宫就好了。” 凌霜笑了。 她其实也手心出汗,旁边蔡婳更是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家是国子监出身,接近过权力,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寻常臣子小心说话尚且获罪,凌霜这样桀骜不逊,别说应对了,随便说几句话,就是官家眼中的乱臣贼子了。 从来统治者最厌恶的就是凌霜这种刺头,搅乱他的秩序,煽动他的臣民,凌霜要是男子,估计早就获罪了。 好在是女子,官家知道她掀不起滔天浪,又看秦翊面子,才只是召见,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训斥。 “别傻了,官家召见,躲着不去是欺君之罪。”凌霜甚至还笑得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还真能躲过去不成……” 蔡婳第一次彻底否决了她的做法。 她伸手拉住了凌霜。 “不成,太凶险了。”她担忧地看着凌霜:“你这样的人是异数,为君的人最讨厌异数,找个由头都要杀了你呢。你何苦做孔融杨修? 虽然官家铁了心要见你,你不能永远躲着,但能躲一次是一次,官家日理万机,也许你不去,今日也算了,我们再想办法。” “那他下一次召见之前,我都会惴惴不安的,过也过不安稳,不如这次了结了。”凌霜反过来说服她:“放心,秦翊还在官家身边呢,要是凶险,他一定有消息来了。 当初我惹完老太妃他都送我走呢,要是官家起杀心,他一定知道。” “你就这样信任他?”蔡婳有点动气了。 “这时候还吃醋呢。”凌霜又笑了:“我不是因为喜欢他而信他,是因为了解他而信他,是作为朋友知己的相信,你昨天不是还夸他有信陵君的风范吗?怎么忽然又不信他了。” “那时候又不知道你要把救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蔡婳皱眉道。 “放心吧,不至于的。 官家也是三十年圣明天子了,不至于那样容不下我,实在不行,我还有一招脱簪待罪、五体投地痛改前非呢? 从来没听说有做皇帝的执意赐死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就真到了那一步,还有娴月呢,秦翊靠不上,娴月至少是靠得住的。 贺云章大喜之日,官家总不能把他的妻妹杀了,你放心,到时候桃染一定在旁边看呢,娴月总不会让你失望吧。” 凌霜说得入情入理,蔡婳也只得松开她的手,但紧接着又道:“我也要去看着。” “行,你跟着来。”凌霜虽然也手心出汗,但也琢磨清楚了:“官家故意选看灯的时候召我,不就是要杀鸡儆猴吗?训我,其实是为了给夫人小姐们听。 我在老太妃面前那番话,有点蛊惑小姐们,劝她们不要嫁人的意思。 为君的当然希望子民休养生息,多多繁衍,所以要训我几句罢了。” “那你一定虚心低头,由着他训,知道没?”蔡婳握紧她的手嘱咐道:“实在不知道怎么答,就当自己是卿云,想想‘卿云这时候会怎么回他’,就一定不会出错了。 你平时没事还学卿云的老夫子样呢,这时候不能不会学了!” “知道了,手都要被你捏烂了。”凌霜还有闲心说笑话:“官家还没要杀我呢,你先给我用上刑了。” 果然凌霜对娴月是真正的知己,一举一动猜得通透,两人只走到内府的廊道上,就被桃染逮到了,她也脸通红一身汗,估计是跑的,见到凌霜只一句:“小姐让我来看三小姐的。” “娴月没什么话?”凌霜问道。 “小姐说,不管官家问什么,小姐都要好好回答,不要再大放厥词了,除非脑袋不想要了。”桃染道:“但还有一句话,不让告诉三小姐,怕三小姐听了,就不老实了。” “什么话?” “三小姐别告诉小姐我说了,”桃染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凌霜:“但三小姐帮了我们小姐那么多次,我告诉三小姐也没什么。 小姐说,三小姐其实也用不着害怕,天塌下来,有她顶着呢。” “真塌下来,只怕她顶不住。”蔡婳担忧道:“凌霜的倔脾气,也不会让她顶的。” “那就贺大人顶嘛。”桃染乐观得很:“小姐说,素日背了那么久权臣的名声,是不是真的权臣,今日见分晓了。” - 果然官家那里就阵势大得很。 贺家的正院,中庭极宽敞,中间搭了个戏台,其实以前是做琴台用的,贺令书当年重编羽衣霓裳曲,亲自指点琵琶班子,就是在这。 为此还被御史参了一笔,说是靡靡之音,亡国之声。 如今人也不在了,亭台仍然如新,连地砖也如宫中一般,漕运上京的石料,偌大庭院铺满,正好扎灯楼,就挨着戏台边扎起了数丈高的架子,上面装饰绸缎彩花,遍挂各色花灯,又有各色灯树、鱼灯、灯牌灯球环绕,焰火也早准备好。 年轻王孙都簇拥在南侧,官家带着众臣在正对亭台的花厅上端坐,旁边还有一班乐班,奏个不停。 出来看灯的夫人,和一些胆大的小姐,都在庭院北边,靠近内院的门口,都依偎着自家母亲或是姨母,低声说笑着。 美人竞出,锦障如霞。公子交驰,雕鞍似月。 凌霜莫名想起这句讲上元节的话来,仔细想想,贺云章这个天子门生还是做得合格的,他知道官家喜欢热闹,想看看民间的风俗,所以尽管不是上元节,也早准备了这一份上元节般的热闹。 当然也许是为娴月,上元节走百病,放焰火驱邪,都是对娴月的身体有好处的。 她信娴月,也信贺云章对娴月的情,不然她走出内院的门时,贺云章不会立刻就把眼睛看了过来。 如今说凌霜之前还存侥幸的话,看到贺云章眼中警告的神色,就知道今日一定是为当初自己在老太妃面前那些“高论”了。 秦翊站的位置怪,没站在厅上,而是站在上厅的台阶边,要面圣,他仍然穿玄色锦袍,织金暗纹,胡服样式,墨色高靴,虽不佩刀,整个人仍然有点严阵以待的气质。 凌霜上厅,他伸出一只手来搀扶,要是以前,凌霜当然不用他扶,他也尊重这个,不会伸出手。 但今天不同。 他是告诉官家,这是他定了婚事的未婚妻,就算冒犯了老太妃,那是内帷的事,没有官家越过臣子去赐死臣子妻子的道理,何况秦家的位置还这样特殊。 “今日水深。” 他这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也是因为凌霜的手细微地发着抖,所以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道:“小姐可不要翻了白了。” 凌霜瞪他一眼,瞪到一半又收回来,怕官家看见,死罪又多一条。 但秦翊扶她上厅,松手时却轻轻在她掌心一握,是安她的心的意思,凌霜明白他的意思。 蔡婳生气,不是吃醋,是因为凌霜对秦翊真有性命相托的信任,她这点很像卿云,丈夫就是丈夫,是可以很合适,相敬如宾,彼此合格就行,犯不着交托性命,是典型的世家小姐大家闺秀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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