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的不说,在衣饰打扮上是一流的,因为本来生得美,又爱美,整日琢磨打扮,连娄二奶奶也是服她的,常常听她的意见。 “里面衣服呢?”娄二奶奶跃跃欲试:“穿那几套折枝绣的如何?正好今日亮相,博个满堂彩。” “一上来就穿折枝绣反而不好,我看崔太君也只是打个开头炮,真正重头戏还是开春之后,折枝绣先留着,我们就穿那几套遍地金的裙子,上面穿妆花缎的通袖大衫,横竖在外面有狐肷大氅暖和,到了屋里有地龙,也都无妨。” “这样也好。”娄二奶奶站在床边,拿起衣服来选:“那么你穿红?” “我穿鲜艳的好看,就穿银红就好了,姐姐穿柳梢月那件,那颜色衬她,流云百花纹样也好看,凌霜穿朱砂红最好,这几个颜色也都衬遍地金。 鞋子也可以穿一样的,要云头的,穿大衫没云头总有点头重脚轻的,靴子等下次外出赏花再穿。” 娴月一面坐在床边梳着头,一面把衣服都选好了,连下次的也看好了:“对了,把织银那几件也留下,老是织金有点乡气,而且春天容易阴天下雨,雾沉沉的,织银的亮眼,也衬肤色,留着预备下雨,免得到时候再找来不及。” 娄二奶奶自然都依她,选好了,让黄姨把剩下的都收好,等她们出门了再让伙计送回铺子里去。 京城人好面子,也爱游玩,但凡节日,别说富庶人家,就是普通人家,也要租上一身好衣裳,去烧香踏青游玩赏花,娄二奶奶在江南十五年,京城里的铺子都或卖或租了,只留着两个成衣铺子,还有一个胭脂水粉铺子的一半股,就是预备现在的。 她们姐妹穿的衣服,自然都是新的,穿完了租卖给人。 当初在扬州城,她也这样过,春日去上香,娄家四姐妹穿得像四个小玉人一样,满城女子都看见,跟着学,把娄二奶奶铺子里绸缎都卖得脱了销。 京城自然是卧虎藏龙,况且规矩也大,女眷不抛头露面,她们穿衣服也帮不到铺子生意,但比没有铺子的人家还是阔气许多。 都说娄二奶奶是榜下捉婿来的,倒也不算冤枉她,她也确实是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准备把自家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安排个好归宿。 可惜里面出了个叛逆,凌霜对这些毫无兴趣,略试了试衣服,立刻换下来,回到桌边坐下,娄二爷正拿着本边吃边看,见她过来,不动声色把一碗鸡汤推了过来。已经凉了一阵,温温的,正好入口。四个女儿里,他最疼凌霜,不是说说的。 凌霜喝完一碗鸡汤,那边娴月和卿云也弄完了,又被娄二奶奶赶来吃饭,她自己显然也一口没吃,一面看着个人丫鬟盛饭一面指挥:“先一人喝一碗鸡汤,去去寒,这鸡汤里加了药姜的,别到时候着凉了,别吃辛辣的,多吃点心垫垫,点心顶饿,别只顾着喝粥……” 凌霜故意逗她:“怎么崔太君请客,还不管饭吗?还得吃饱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这种宴席难道是请你去吃饱的吗? 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呢,一举一动,都别露怯,礼节都注意点,当然,也没傻乎乎的装斯文不吃,那更是小家子习气呢,咱们寻常家里什么样,就什么样,只不要惊慌失措露出乡气来就行了……”娄二奶奶耐心嘱咐。 娴月想打趣一句“跟在家里一样,那凌霜不是要当山大王了?”,被鸡汤烫了一口,没来得及开口。娄二奶奶继续嘱咐道:“要是遇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看卿云,跟着她学就是了。” 娴月朝凌霜撇了撇嘴,凌霜也做鬼脸,学娄二奶奶摆出一脸威严,两人偷笑,卿云性格老实,道:“也别光学我,学娘也是一样的,我都是跟娘学的。” “马屁精。”凌霜反应极快地道。 娄二奶奶在她头上拍了下,朝卿云道:“傻孩子,怎么能学娘呢,娘是夫人,你们是小姐,规矩能一样吗?” “娘能喝酒划拳,你能吗?”娴月补充道。 “就那么一次,得说多久才算?”娄二奶奶瞪她一眼,又道:“别打岔了,都吃饭,吃完了再上妆,到时候梳妆盒子让各人丫鬟带着进去,由阿四看着,一般宴席都会准备几间房给夫人小姐们更衣抿头发补妆的,要是一时找不到,就共着用,娴月,凌霜,你们俩这时候可别捉弄人了,月香,桃染,你们三个今天可得机灵点……” 丫鬟们自然都齐声答应。 娄二奶奶又嘱咐许多规矩,说起来真是比一本书还长,连席上可能有什么菜色都说到了,也难怪她如此看重,正如娴月所说,今天可是开头炮,亮相的一天,亮相好了未必有什么立刻的好处,毕竟重头戏在后面,但亮相差了,可是关系一整个春天的事。 凌霜先吃完了,看着自己阿娘在那说个不停,忽然笑道:“我怎么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什么诗?”娄二爷来了兴趣。 “小楼一夜听春雨,娘昨晚想必听了一晚的春雨吧。” “什么春雨不春雨?昨晚根本没下雨,我睡得可安稳了。你打什么哑谜呢?” 娄二奶奶不解,但她对自己这个女儿可了解了,知道她是有点无法无天的,立刻正色道:“凌霜,先说好了,你今天可得收敛点,乖乖的,别说怪话,这可关乎你姐妹们一生的大事呢。” 娄二爷只是笑,父女俩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娴月可是个告状精。 她听了便记在心里,等到出门时,看见院墙里一树杏花,满树枝干如铁,但也许是得了东南方的暖阳的缘故,竟然开了几朵小花,顿时懂了。 “娘,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老三是骂你呢,说你昨晚听了春雨,今天要卖女儿呢。” 娄二奶奶听了,转念一想,并不生气,反而笑了。 “杏花寓意好,杏同幸,百花都争春,只有杏花最得幸,也是个好兆头。” 她笑道,临出门又折回来,攀了一枝杏花,给卿云簪在鬓边上。 卿云微微低着头,红着脸,实在是云鬓花颜,对面院子里娄三奶奶正带着女儿玉珠碧珠上轿,都看愣了一下。 “三妹妹也这么早出门呢。”娄二奶奶笑道。 “是啊。”三奶奶也笑眯眯。 但两妯娌谁也没提过同路要不要一起走这句话,三姐妹坐了轿子,探雪和二奶奶一起坐了马车,一齐奔城南崔老太君府邸而去。
第4章 崔家 崔太君的府邸在城南,其实城南如今已经不是炙手可热的地方了,真正新贵都住在城东,又新又宽敞,离盛春山也近,都说风水六十年一变,人世格局,往往同理。 崔太君的亡夫礼部崔大人,当年离封侯只是一步之遥,可惜五十岁上就殁了,崔太君独子夭折,承嗣的嗣子其实是侄子,虽然孝顺,但毕竟不是从小教养,做官上就差点,只是借着崔大人当年的根基做个四品小官,主枝尚且如此,子侄里也没有出色的,崔家眼看是要没落了,先前建成时满城称赞的崔府,如今看着,虽然仍然是高门大户,也笼罩了一层暮色了。 如今崔太君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她辈分高,认真论起来,连娄老太君都是她的子侄辈,和宫中贵人也有姻亲,所以仍然撑得起场面。 满城命妇敬她年高德劭,开春第一场宴席,仍然是由她先办,车马纷纷,都从城中各处聚集到城南的崔府来。 娄二奶奶算得正好,她们三姐妹到得不早也不晚,这才像个大户人家小姐,凡事不扎眼,不出头,却让人敬服,门口停了许多马车,小姐的轿子却直接抬了进去,宴席在后院。 京城规矩大,未出嫁的小姐不见外男,夫人们却可以下了马车,在前院寒暄一阵子。 凌霜向来胆大,在轿子帘里挑起一条缝,看了一眼前院,果然许多命妇夫人都在那寒暄,衣衫鬓影,锦缎如同烟霞一般,越是夫人越要穿得华贵,京中近来流行牡丹髻,梳得虚笼笼的,满头珠翠,果然好气派。 轿子停在后院穿堂,轿夫退下去避让,各人丫鬟都赶过来搀扶下轿,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副小姐,她们几个也是坐了马车来的,都跟寻常人家的小姐一样,娴月的丫鬟桃染最机灵,一见京城小姐都是把手虚搭在丫鬟手腕上,她立刻也改过来了。 “夫人在前面遇到了当年在京城的好朋友,正在说话呢,立刻就过来了。” 大小姐卿云的丫鬟月香说着,也过来扶小姐下轿子,早有崔家的仆妇过来搀扶了,像是个管家媳妇一样的人物,穿着绿裙,四十上下,扶住卿云,把三姐妹打量了一下,赞叹道:“是娄家的三位小姐吧?” 说话间娄二奶奶也和好友过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世交梅家的四奶奶,和娄二奶奶都是江南人氏,说是手帕交,其实也是娄二奶奶嫁到京城后才结识的,一见如故。当初娄家二房离开京城时,只有梅家来送别过。如今见了,更是亲热非凡。 梅四奶奶把三姐妹拉着看了一遍,都还小可,只对着老三凌霜笑道:“三姑娘,一路书信还畅通吧?” 凌霜有点窘,但她向来性格洒脱,也认真答道:“还好。” 顿时众人都笑了,原来这里面更有一层关系,只是一时还说不到这里。 梅四奶奶比娄二奶奶年轻几岁,生育也晚,只有一个女儿。 梅四奶奶常居京中,和各处走动频繁,见了崔家那个管家媳妇还叫道“李娘子”,她搀着娄二奶奶的手,女孩子们都跟在后面,一面说话,一面进了崔家的后院。 天气寒冷,没有什么花开,长廊上系着鲜艳绸缎,挂着宫灯,又用竹竿挑着长长的丝绦锦缎,挂着花神贺词,有个名号叫做招春幡,一路上也陆续遇到各家小姐夫人,终于到了招待客人的琉璃阁,外面一树百年的丹砂梅花,开得红如朱砂,灿若朝霞,香气扑鼻。 阁中约莫有三十来个世家小姐,都打扮得衣着入时,妆容娇艳,凌霜悄悄打量了一下,要论人才出众,还得是卿云,要说起美貌来,也没人能和娴月争锋。 崔老太君坐了主位,陆续进来的小姐都要上前见礼。 崔老太君见了卿云,十分惊喜,拉着手在身边坐下,对着娄二奶奶笑道:“亏二奶奶怎么把这么个美人藏了许多年?” 说话间娄家三房也到了,但却不是单独到的,玉珠碧珠一左一右,跟着个生得十分娇艳的女孩子进来了,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量不高,穿着紫貂,踢雪小靴子,十分娇俏,脸颊上一颗小痣,脱了外衣,里面是一身红,裙边挂着璎珞,脖子上带着串暗金色的珍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小,衬得肤色如玉,十分漂亮。 三姐妹里,卿云温婉,娴月风流,凌霜常年一张冷脸,这女孩子恰好和三人的类型都错开了,倒有点像探雪那个小鬼灵精长大的样子,只有有点过于神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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