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婳怎么会不认得这套折枝绣衣服的珍贵,那玉兰全用珍珠白的银线绣的,放在暗处都莹莹生光,光是银线就用掉了几两。 送人礼物就该这样,自己不用多说一句,对方却心领神会。 凌霜则是明白蔡婳的人品,她虽然被荀郡主和玉珠碧珠姐妹欺负,却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 自古宝剑赠英雄,她看到这价值千金的折枝绣,就明白这份友情的分量。 卿云虽然有些犹豫,但两个妹妹都赞同,况且娄二奶奶出去会友了,不在家,也没人可问,再等等就晚了。 她于是去找黄娘子拿了钥匙,取了衣服,去到大房院子里请安,她第一次来大房,只觉得静得可怕,娄大奶奶的陪房是个看起来颇精明的妇人,叫做蔡九家的,只说大奶奶还在佛前做功课,见卿云身后丫鬟月香手里捧着匣子,笑着问道:“小姐怎么还带了礼物来呀?” “不过是有点子事,来请教下蔡婳姐姐罢了。” 卿云对这府中人也是有戒备的,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见了蔡婳,她果然在做针线,卿云关上门来,把折枝绣的衣服给她看了,她果然喜欢得紧,用手摸着针脚绣路,感慨一番,又拿到床边对光照了一朝,见那银线在暗中有荧荧白光,到了光下面反而不会太亮,正是刚刚好。 “都说江南绣工厉害,我这下可算是见识了。”她眼睛都亮了:“绣这玉兰花的绣工一定有花鸟的底子,我听人说,线也有正反,还以为是说笑,原来是真的,金丝银线还可以这样用,真是厉害。” 卿云原本有些担心明珠暗投,见她爱不释手,也欣慰起来。道:“我听娘说,这是江南下半年才兴起的绣法,除了进上的,世面上还没有呢。” 进上是进贡的意思,这折枝绣是扬州绣工琢磨出来的新巧绣法,取的文人画中折枝花鸟的模样,依样绣成,以针脚模仿墨痕的浓淡、深浅、干湿、晕染,厉害的甚至能模仿笔意。费时费工自不必说,比缂丝都不差。 蔡婳眼中神色震撼,听了一会儿,用手摸索着绣线,细细临摹。 卿云见时机到了,才轻声道:“这衣服一共四件,是裁缝多做了一件,我们姐妹三人穿了,还剩一件,放着怪可惜的,妹妹不嫌弃的话,这件就送给妹妹了。” 蔡婳大惊,道:“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 “是凌霜执意要送你的,我只管带过来,东西带到了,我可得回去了。”卿云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起身要走。 蔡婳连忙拉住她,到底被卿云挣脱了,笑道:“你们俩的官司我可不管,好歹收下,这也是凌霜的一片心。” “不行,她真是胡闹,我找她去。”蔡婳急了。 卿云忙把她按下来,附耳道:“别推辞了,你只管收好了就行了,这里人多眼杂,递来递去反而不好,你就当替咱们保管了。等到迎春宴,咱们四个穿一样的,难道不好?好了,也打扰你半日了,我得回去了。” 她也不管蔡婳还想推辞,交代了一句“千万收好了,别让人知道”,就匆匆走了。 回来时果然在暖阁外看见三房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索性叫住道:“是谁?” 那人走出来,原来是管家的冯娘子,见了她,满脸堆笑,道:“大小姐好,是老太太打发我来问几位小姐午饭想吃什么,对了,三奶奶找了些料子出来做赏春的衣裳,想量几位小姐的身量,顺便看看小姐们现有的妆奁衣服,免得撞了。” 卿云虽然温柔忠厚,但却不是笨的,哪里不知道她的来意,淡淡道:“不劳三婶费心,家里用度大,开支多,我娘早说了,我们几个的衣服都是自己做,不用官中操心。 午饭的事,等会我去找老祖宗说话,有什么话到时候自己就说了,不劳烦冯娘子了。” 冯娘子倒也没指望卿云真开门迎客,放她去看她们三姐妹的妆奁衣裳,于是只是往后面探了探头,笑笑道:“那奴婢就先走了,咱家小姐还让我问候几位小姐平安,注意不要伤了风,误了迎春宴呢。”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娴月咳嗽的事了。 “多谢妹妹们费心想着,妹妹们也是一样。”卿云并不生气,淡淡道。 她回了暖阁,娴月倒是好了些了,丫鬟正伺候喝药,她向来娇得很,一口药一口糖,还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冯娘子在外面探头探脑,干什么?”凌霜翻着书道。 “还不是打探消息呗。”卿云叫来娴月的丫鬟桃染,问道:“娴月煎药的药渣,都倒在哪了?” “按二奶奶说的,埋在外面树根底下了。”桃染道:“放心,我夜里看着小六她们埋的,谁都不知道。” 她又叫来跟凌霜的大丫鬟如意,道:“虽然出门的衣服首饰都在娘那里,但你们几个也要小心,咱们日常的穿戴换下来你们要收好,不要露到人前,我看三房有点蠢蠢欲动,多半憋着坏呢。” 三个大丫鬟都点头称是,又各自去嘱咐小丫鬟们。 卿云又去问黄娘子要了米花糖来给娴月吃药的时候吃。 自己再做一回针线,看见凌霜坐在外面太阳下看书,想起她和蔡婳也真是古怪,一个不来道谢,一个也不问蔡婳的反应,真是古怪到一处去了,难怪能成为朋友。
第6章 鲍鱼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娄府也开始忙起来了,怪不得说年前只有一场大寒宴值得去,当家的夫人们都忙着准备年节的事,小姐们也要跟着学管家,没有时间去赴宴应酬了,都各忙各家的事了。所以后面几宴,娄家姐妹都没去。 往年过年,几姐妹都跟着娄二奶奶照管家宅,从年下的食单、宴请往来,乃至于祭祖、节礼,样样都要她们学着帮忙,今年是“做客”,娄家老宅现成的当家人是娄三奶奶,她本来就防着二房插手,安排得水泼不进,二房也乐得清静,娄二奶奶早早吩咐她们,只当是客人,万事不管,有什么事就回她,不要和三房的人交锋。 冯婉华心性狠,脸上又是个笑面虎,而且为了利益能豁得出脸去,再加上娘家厉害,娄老太君又拉偏架,娄二奶奶当年孤身一人在京城,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如今虽然风风光光回来了,但主要目的是要给女儿说亲,在老宅住着也是怕人说起来不好听——还没分家就另住一府,可见家宅不宁。 卿云倒听话,凌霜轻易也不管内宅的事,就娴月最近咳嗽不能出门,闲极无聊,又有探雪这个家伙给她充当耳目,两人蠢蠢欲动。娄二奶奶再三警告,娴月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娘放心吧。” 谁知道她话音未落,人就来犯了。 二十三是小年,二十四庄子里的收成才送到,各种活鸡活鸭牛羊自不必说,也有野物,獐子麂鹿之类,娄家不算豪富,在京中藏龙卧虎的地界只能算中上而已。 但娄三奶奶厉害,好虚荣,往年都能把年过得热热闹闹惹人称赞,她两个女儿也学会了她的本事,只有七八分姿色,却渲染成了十分的大美人,传言说得像京中除了荀郡主就是她们俩出色似的,也有一堆世家公子真信了。要不是卿云出现,只怕那些贵妇人都要犯难了。 娴月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二十四那天探雪去看庄子送的东西了,卧房里就她和凌霜在,本来两人安静看书,她忽然来了句“赵夫人可喜欢卿云了。” “哪个赵夫人?”凌霜不解。 “赵侯爷的夫人,赵景的母亲。”娴月如数家珍。 “赵景又是谁?” “他祖父是富平侯,生了两个儿子,赵景的爹是长,官小,只是个御史,但已经袭了侯位了,赵修的爹虽然是庶出,官却大。两兄弟有个外号,叫做大赵小赵,人称赵王孙。 如今京中的世家子弟里,我们够得上的人家里,他们兄弟算是前五名了,人人都想抢呢。” “赵王孙?谁起的外号?”凌霜皱起眉头。 “我起的。”娴月一脸淡定,凌霜被她逗笑了。 “书生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你是诸葛亮吧? 还我们够得上的人家前五名了,难道你还排了个座次?” “你不懂,我人虽然不出门,但打听得都差不多了,等元宵节走百病的时候,见了人,知道谁是谁了,我再挨个说给你听。 你以为我像你,啥也不知道,京城的事,我都摸清楚了。”娴月道。 她倒不是吹牛,强将手下无弱兵,她的丫鬟桃染也极机灵,虽然京中规矩大,不仅小姐,连跟小姐的丫鬟也不见外男。 但桃染还有小丫鬟,娴月体弱,她的奶妈黄妈妈一直带她到十多岁,感情匪浅,自己孩子夭折后,更是把她当成亲女儿一般,百依百顺。 娴月画画,常要买些笔墨纸砚,为了一样颜料跑几家店铺也是有的,黄妈妈名正言顺出门,她家的男人又是轿夫,所以消息灵通得很,她说要挨个排座次,真不是放大话。 “我看赵夫人对卿云的喜欢,不似作伪,喜欢得不得了,非逼着卢夫人认卿云做干女儿,偏偏卢夫人也喜欢卿云,也不肯认,认了就不能娶来做媳妇了嘛。 其他夫人凑趣,都夸卿云好,娘可出风头了,把三娘的脸都气歪了,夜宵都没吃就回来了,说着了凉,吃不下,笑死人了。”娴月警惕得很:“诶,听说玉珠碧珠的首要目标就是赵景赵修两兄弟,我上次故意让桃染套话,说京中的少年丑,不如江南风流。你猜碧珠的丫鬟小桃说什么,她说‘胡说,赵家公子就俊得很,文采也好,官家都夸过呢’。京中规矩大,闺阁小姐没事哪有机会见王孙?你想想,这不是早就留意了? 赵家显然没松口,不然三房早就跟赵家定下来了。 说真的,防着点三房,要是赵夫人真看上卿云,不知道三房要下什么黑手呢。” 凌霜听了,记在心里,果然晚上就应了娴月的话。 娄老太君的娘家是王家,是老家族,这两年也跟崔家有点像,显出败落之势了。 娄老太君并不势利,把几个孙侄都接过来家中过年,娄老太君的兄弟已经去世,寡居的嫂子王老夫人性情温和,儿子在外地做官,她于是常年伴着娄家,几个孙子都在娄家的家学里上学。 三房管着家,常年替王家养着人,估计早有怨言了。 这次她果然就发威,年下夜长,晚上都聚在一起陪着娄老太君说笑,抹牌,卿云就在旁边做针线,这天娄老太君有些困了,早早就去睡了。 嘱咐大家陪着王老夫人说话,二三房奶奶都在,陪着王老夫人抹牌,管家的冯娘子进来了,朝娄三奶奶附耳说了些话,娄三奶奶正抹牌,听不清楚,道:“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别蚊子似的,又没有外人。” 冯娘子一脸为难,只好说了:“刚刚检点干货,送来的鲍鱼不够了,三头鲍只能紧着老太太,其余人只能用十二头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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