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伸向她, 一股凉意袭来,她下意识向后侧了侧, 微微闭上眼,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那只手却在快触及到她眉心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沈若怜微眯的眸子睁开, 瞧见晏温喉结一滚, 听他自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 接着, 他淡淡将手收回,重新负在身后。 窗外月影稀疏, 有暗香浮动, 屋中的灯影轻轻晃了晃。 他对她重新开口时,克制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孤的意思是,孤不认为裴词安是你的良配, 你可以随孤回东宫。” 沈若怜的心猛地一紧,忽然攥住了身侧的衣摆, 耳中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须臾, 她听见他用沉稳的语调继续说道,“同从前一样, 做回孤的妹妹。” 男人的语气云淡风轻, 像是拂过耳畔的一阵微风。 沈若怜攥着的手忽然就松开了,手心里一片湿滑,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轻松还是隐隐的失落。 她缓了缓神,故作轻松地撑起一片笑意,抬头看向他,打算婉拒他的提议,然而她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不经意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沈若怜动作一顿,突然猛地睁大眼睛,一种难以置信的想法涌入脑中,她的思绪瞬间变得纷乱无比,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只能慌乱地低下头去瞧自己的指尖。 好半晌,那纷乱的思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愈发明显起来。 屋外似乎落了雨,细细密密的雨声轻轻敲打在窗棂上,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灌进屋内的风忽然就变得又湿又冷。 李福安在门外,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接着将每一扇窗户的叉竿去掉,把窗户挨个落了下来。 一切又归于安静。 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嗤笑一声,抬头看向晏温。 “皇兄,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放松,甚至细听下去似乎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同从前这一年面对他时的拘谨截然不同,就好似抛却了所有枷锁,再也无所顾忌那般。 她在这一刻,无论得到的是他什么样的回答,沈若怜都觉得,自己这一年多自我背负的枷锁,被她彻底卸下了。 她不想再去无端揣测,不想看他同孙婧初言笑晏晏,也不想再小心翼翼维持着本就已经稀碎的关系。 晏温呼吸微沉,眼眸闪烁了一下,眼底刹那间浮现一抹汹涌而晦暗的情绪,面容沉冷地与她对视着,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沈若怜能看到晏温眼睫上潮气凝结的晶莹,近到她与他交换着彼此温热的呼吸,近到他的袖摆被冷风吹着反复擦过她的手背。 她这次没再躲避,像是一只小兽在观察猎人投放的食物一样,谨慎而又好奇地观察着他眼底的情绪。 良久,沈若怜瞧见晏温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他将眼帘缓缓下压,视线如同羽毛一般轻扫过她的唇。 沈若怜下意识抿住了唇,就听他像是被气笑了一般,压抑着语气开口: “嘉宁,孤同你不止一次说过,你不可能是孤的太子妃。” “所以皇兄——” 沈若怜忽然笑了起来,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我马上要及笄了,再回东宫不合规矩,是你说东宫也会有它该有的女主人。” “况且,我真的觉得嫁给裴词安很好,皇兄若是当真关心我,我能不能求皇兄一件事?” 晏温不动声色垂眸,嗓音有些低哑,“何事?” 桌上的灯火晃动的厉害,沈若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揭开灯盖,拿起一旁的银簪挑了挑灯芯,才回头重新看向他,笑容明媚。 “皇兄能不能尽快安排我入玉牒的事情?” ——入了玉牒,就是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也彻底绝了他人对她的揣测,她能感觉出来,裴词安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她对晏温的感情了。 油灯被她挑亮了许多。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柔和明艳,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含了秋水,暖光一照,潋滟生辉,殷红的唇像雨后枝头的樱桃,饱满水润。 晏温周身气息随着她那句云淡风轻的话而倏然沉了下来。 他浑身透出冷意,下颌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泛着森白。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那春//宫//图的缘故,晏温瞧着她单纯明艳的笑靥,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摧毁般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翻涌的阴暗情绪,想要上前揉碎她的笑容,然后掐住她的后颈,狠狠用手指捻过她的红唇。 然而只是一瞬,那种情绪便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那是他不同于温润外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用舌尖缓慢地刮过牙齿,感受齿尖扎在舌尖时的轻微疼痛,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丝闷笑。 他仿佛又回到了世人称赞的清隽温雅的模样,君子如玉,如圭如璋。 “既是孤的皇妹要求,孤哪有不依的道理?明日孤便派人将拟好的名字送过来,嘉宁到时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后退了半步,转身走到门边。 从始至终再未看她一眼,淡声道,“李福安,掌灯,回宫。” 晏温走出去后,李福安担忧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将门轻轻阖上,然而外面的风有些大,门扉被重新吹开。 沈若怜透过被风吹开的半扇门扉看着那个隐于黑色雨幕中的身影,垂下头,绞着手指,抿住了唇。 静静站了半晌,她才将视线移向桌上那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红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海棠花暗纹,精致又不失大气。 沈若怜方才没注意他手里还拿了个盒子,心里不禁平添了几分好奇,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轻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小巧精致的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海棠花造型的水注,雕工精美反复,且材质还是罕见的粉玉,在灯下晶莹剔透,微微泛着光泽。 她默默看着盒子里的水注,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样,想起那日在东宫,他陪她吃了碗阳春面,说他将来会送她一个更好的水注。 沈若怜眼帘微动,抿了抿嘴,将盒子重新盖上,搬了个凳子来,将那盒子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层。 - 翌日下午,裴词安来了公主府,一同带来的还有一本明黄色册子。 沈若怜老远看见他手中的册子,眉心突的跳了跳。 果不其然,裴词安将册子交到她手中,她翻开一看,当中确是拟好的几个晏姓的名字。 沈若怜看了一遍,每一个都很好听,下面注释的寓意也很好,大气而不失温婉,但不知为何,她一点儿挑选的兴致也没有。 裴词安见她神色恹恹,忍不住问道:“公主没有瞧得上眼的么?” 沈若怜将册子合起来,摇了摇头,才刚要回话,思及裴词安方才那句话,她忽然想起晏温昨夜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要她“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她盯着裴词安看了一眼,忽然问他,“昨夜我皇兄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今日去东宫,他可有为难你?” 她没忘记昨夜有两次晏温都问她“你可知今日——”,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裴词安做了什么在晏温看来对她不利的事情,才会让一贯果决沉稳的他两次欲言又止。 裴词安听她这般问,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今日进宫同太子说的话尽数同她坦白了。 其实他有些疑惑,本以为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太子对公主的爱护,这次召他进宫对他训诫都是轻的,他甚至以为太子会取消一个月后的纳采礼。 ——他近来越来越感觉到太子对他的不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进宫后,太子只是十分平和地询问他,关于处置柳三娘的意见,之后又同他说了几句旁的公务上的事,便让他离开了。 他可以察觉出太子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但他却确实并未对他和公主之事置喙半句。 裴词安对沈若怜说完,忐忑地望向她,怕她误会,着急补充道: “公主,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只是我与那柳三娘并无瓜葛,此人也无足轻重,我实在不愿让她扰了你昨日的兴致。” 沈若怜捏着手里的册子,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昨日京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还产生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此事是晏温替她解决的。 而她昨夜兴致勃勃看到的那场游街示众,也是他为了保护她而破格下的令。 谭国公府有多势大她是知道的,当年她险些被谭逸轻薄,最后皇帝也是碍于老谭国公的面子而没有问罪,此次晏温这般高调处置谭逸,不知会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她沉默了许久,轻舒一口气,不愿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册子递到裴词安跟前,努了努嘴,“这么多名字,我自己都看不来了,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名字吧。” 裴词安微怔,眼神荡漾,“公主不怪我么?” 沈若怜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唇畔的小梨涡煞是可爱,甜甜的笑容映得室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她笑道:“不怪啊,这本就不是你故意的嘛,现在解决了就好呀,对了,小薇薇给我来信了,说改日天晴了邀咱俩去她府上赏花呢!” 白玥薇的父亲安国公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然而他的夫人白氏却是一个爱花的文雅之士,安国公便时常为夫人寻一些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安国公府上的花园竟是在京中都出了名。 一到春季,三不五时便有人受邀或者是主动拜访,到白府去赏花品茗。 裴词安瞧着她的笑颜,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 ——那日遇刺之事,他和太子都查出是柳三娘所为,但昨日,他为着他母亲着想,在太子问及他关于柳三娘如何处置时,他昧着良心替柳三娘求了情,希望太子能留她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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