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挠头,坐下又喝了口茶,总觉得方才太子的口气像是动了怒,只是太子自来温和,他已许多年未见过太子发脾气了,又不太确定。 - 因着谭逸被游街,今日的长安街格外热闹,两旁酒肆茶楼灯火辉煌,街上行人挤挤挨挨,路旁的小摊贩也比平日里要多了一倍。 沈若怜和裴词安并肩走在人群中,小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脸颊因为激动还有些泛红。 “我已经好久未见过这么热闹的京城了,今夜那个冰糖肘子好好吃,改日我们再来吃吧!” 裴词安扬了扬手上提着的东西,无奈笑道,“公主,劳驾您先回去将这些东西吃完再想旁的可好?” 沈若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太久没逛街,一时没忍住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昨日她差点儿遇险,脚伤又复发了,但所幸不是很严重,今日起来便觉得好多了。 原本她打算今日再在府上休息一日的,然而一听说京城要对谭逸游街示众,瞬间便坐不住了,一等到裴词安从城外回来,她就拉着他跑到酒楼去看谭逸游街。 此刻游街的队伍散了,他们也从酒楼一路逛着朝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离酒楼不远,两人未走多久便到了公主府大门所在的巷子口,沈若怜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一群小孩追逐着从街那头跑了过来,横冲直撞地险些撞到沈若怜,裴词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公主当心着些。” 沈若怜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了谢,两人继续朝前走,很快到了公主府门口。 朦胧月色中,沈若怜的脚步一顿,远远地看到公主府外停着一辆华贵雅致的马车,她认出那是东宫的马车。 恰在此时,似乎是看到他们回来了,晏温从马车内施施然走了下来。 沈若怜和裴词安对视一眼,裴词安先她一步上前行礼,“殿下。” 沈若怜也回过神来,强忍住想要直接冲回公主府的冲动,磨磨蹭蹭走过去,攥着衣角,语气里透着紧张,“皇、皇兄怎么突然来了?” 公主府的大门开在梧桐巷内,巷子里一共只有三座府邸,公主府是最里面那座,此刻巷子里隔绝了主街上的热闹,月辉照下来,显得愈发冷冷清清。 晏温的视线从沈若怜身上的藏青色披风上扫过,又看了眼裴词安手里提着的酒坛,缓缓勾起唇角,“孤很好奇,裴卿对于今日发生之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沈若怜愣了愣,眨着清凌凌地大眼睛看向裴词安,“什么事啊?” 裴词安面上僵了一瞬,低着头没看她,而是对晏温道: “殿下此前对臣早已叮嘱过,是臣大意了,未将此事处理好,还请殿下责罚。” 沈若怜一听,愈发一头雾水,忍不住焦急道: “词安,皇兄说的是什么事啊,你办岔了什么差么?” 见他迟迟不说话,沈若怜又看向晏温,“皇兄,词安做了什么啊?你当真要罚他么?” 在她看来,裴词安和白玥薇一样,都是她在宫外最好的朋友,她知道若是正事,皇兄作为太子,对于臣下要打要罚她无权置喙,但就是想要弄明白一些,看看能不能罚得轻一些也好。 其实今日就算是换了白玥薇,她也会这般问的,然而她不知道为何,她问完后,晏温的神情好像更不豫了。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糯糯,月光照在她白净粉嫩的脸上,晏温能清晰地看到她紧锁的眉头,那双波光粼粼的眸中写满了关切和着急。 他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看了半天远处街上穿行的人群,才对裴词安道,“你先回去,明日进宫来找孤。” 沈若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晏温先她一步,盯着她冷声道,“你跟孤进来,孤也有话要问你。” 说完,再不多看两人一眼,径直转身率先进了公主府。 沈若怜张着嘴呆在了原地,直到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的朱漆大门之后,她双肩一垮,长长地叹了声气,一副吾命休矣的样子。 “哎……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他生气了。” 裴词安被她这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确实是自己没有处理好。 他从京郊回来时,流言已经消失了,他本来是想立刻进宫找太子说明情况的,但却被公主半路拦住陪她去了街上。 裴词安也跟着轻叹了口气,想着明日去了宫里定要跟太子好好解释一番,若不然如何让太子放心将妹妹交给自己。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我皇兄这么生气啊?” 晏温对待臣下一贯仁厚恭谦,沈若怜很少见到他如今日这般样子的时候。 裴词安笑着安抚她,“不是什么大事,公主不必担心,快进去吧,殿下还在等着你,我今日就不送公主进去了。” 沈若怜鼓了鼓脸颊,想着自己今夜恐怕还麻烦着呢,也就没心思管他了,懒懒挥手同他道别,“那好吧,那你路上慢点儿啊,我先进去了。” 裴词安笑道,“公主去吧,我看着公主进去我就走。” 沈若怜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总觉得面前的朱漆大门像是一只吃人的巨兽,她每走一步,便紧张一分,步子也更沉一分。 直到站在门口,她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仍然立在原处的裴词安,这才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晏温负手立在大门进去的台阶下等着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佛珠,听见身后“哒哒”的脚步声,他侧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沈若怜吐了吐舌头,快步跟到他身旁,放轻脚步,就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不敢发出半分声音,似乎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样。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偌大的公主府中此刻寂静无声,唯有悠远的虫鸣声从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远方隐隐有挂在廊下的灯笼亮着昏黄的光晕。 风一吹,光晕摇晃,鼻腔中霎时充盈了海棠花的香气,以及……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 沈若怜抬眼瞧了瞧面前铺满清辉的青石板路。 月光将她和晏温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两个微微发着幽蓝的黑影一前一后从青石板小路上掠过,男人的影子颀长英挺,衬得旁边那个原本就小的影子越发娇小。 春日里的夜晚温凉静谧,夜风不急不燥地吹抚着,沈若怜偷瞄了眼旁边男人俊美的侧脸,觉得自己心里又不受控制地窜起一丝久违的悸动。 那悸动同从前她对他情窦初开时的火热爱慕不同,只是一点细细的、浅浅的异样,像是春日湖畔柳枝轻点湖面荡起的涟漪,又像是烧尽了的柴火被风一吹,重新亮起的那一点星火。 只是如今她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沈若怜重新低下头去,轻咬着下唇,默默放慢了些脚步,落在他身侧偏后一些的位置上,不让他看清自己眼中的情绪。 一直到进了院中,秋容迎了上来,沈若怜才扯了扯唇角,重新挂起一丝笑容,对晏温道: “皇兄先去屋中坐坐,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晏温的视线落在她裙摆的某处脏污处,淡淡应了一声,看上去心情仍然不是很好的样子。 沈若怜才管不了这么多,飞快从他眼前逃离,跑到了偏殿里,自己找了身衣裳换下。 方才在酒楼的时候,她喝了些酒,晕乎乎的一个没注意打翻了菜盘子,菜汁洒了满裙子都是,所幸回来的时候,裴词安将他自己的披风让给她披着,这才将那脏污遮住了。 她将换下来的脏衣裳扔到衣篓,又仔细把裴词安的披风叠好,然后仔仔细细在铜镜前漱了口,确保嘴里没有酒味儿,之后又磨蹭了好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朝正屋挪过去。 秋容在屋外守着,见她过来,一脸担忧地对她挤了挤眼睛,似乎在问太子殿下为何这么晚过来。 沈若怜心里又是一声长叹,神情愈发丧气,对秋容小小地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知道他因何而来啊。 她慢慢走到门边,抬手想要推门,然而手刚放在门上的时候,她心里又生出了一丝退缩,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虚、慌乱,还有一丝……紧张。 正当她犹豫着不敢进去的时候,晏温清润的声音似一缕凉风自里面传了出来,“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沈若怜一个激灵,不敢再磨蹭,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把门带上。”晏温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听她进来,头也不抬淡淡补充道。 沈若怜咽了咽口水,听话地转身将门阖上。 “过来坐。” 沈若怜点点头,“哦,哦。” 她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打算挑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过去坐,然而视线扫过晏温的时候,她猛地僵在了原地,面上血色一瞬间退了个干净,随即又刹那胀得通红。 她觉得自己现在气血上涌,眼前隐隐发黑,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晏温拿在手中,正在翻着看的,是她昨日夜里看过的那本春//宫//图。 沈若怜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他面前,不,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她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绞着帕子,因为羞赧和困窘,眼眶不由又开始发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良久,晏温面容平静地放下手中的书,定定看向她,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他的紫檀木手串被他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晏温也不拿起来,就将手搭在那串佛珠上,慢条斯理地捻磨其中一颗珠子。 佛珠与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碰撞,发出极轻的响声,桌子上的灯火轻轻跳跃,在他身上切割出意味不明的阴影。 空气变得安静而窒闷。 沈若怜忽然觉得他的视线就像一支锋利的箭,直指她心脏的位置,而此刻那弦已随着沉默压抑的气氛绷到了极限。 她不由屏住呼吸,背着手,悄悄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细汗,小小声地辩解了一句,“那本书、那本书是四皇兄送我的,我看的时候不知道、不知道是——” 男人的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他忽然放松了坐姿,手肘撑在扶手上,好整以暇问她,“不知道是什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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