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吹捧,孙季明十分受用,他轻“啧”一声,手腕一翻将茶叶罐子接住,下颌点点对面的座椅,“坐吧,小爷我今日就给你露一手。” 沈若怜喜滋滋地坐过去,双手托腮看他煮茶,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水光荡漾的眼底氲着好奇。 男人煮茶的动作十分潇洒干练,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赏心悦目。 孙季明煮好了茶,将茶杯递给她,见她伸手要接,他又缩回手,强调: “还有,以后不要说是我送你的茶叶了,你不也用你绣的帕子抵了么?你若是再这样见外,我以后还真不敢再送你东西了,免得你这糊口的营生全都免费送了我了。” 沈若怜对他笑了笑,倒是没接话。 她如今虽说靠着绣帕子挣一些钱,但其实当初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皇后给她准备了许多金银珠宝,她就算不挣钱,一辈子仔细着花也够了。 况且她也不想欠谁的,尤其是任何异性的好意。 孙季明见她不说话,知她心中所想,他举杯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房间这漏雨的地方还没修上呢?” 沈若怜回头看了眼靠近窗边的地方,雨水一滴一滴从房梁上落下来,底下用个盆接着,就快满了。 她点点头,放下茶杯往那边走,“最近都是连阴雨,我问过你推荐给我的那个泥瓦工了,得等天晴了才能修。” 她正要弯腰去端盆子,孙季明先她一步弯下腰,双手扣住盆子边缘,侧头对她说,“你去再找个盆来接上。” 沈若怜脚步顿了一下,只好到隔壁房间重新拿了个盆过来,孙季明端着那满满一盆水去倒了,沈若怜趁机将空盆放在原处。 孙季明进来将盆子递给她,见沈若怜有些不好意思,他屈指笑着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既然觉得不好意思白占我的,那这样吧,过两日福寿班要来淮安唱戏,到时候你请我去看戏如何?” 沈若怜身子一震,笑容僵在了脸上,“福寿班?” 孙季明看着她,笑容也落了下来,蹙眉问:“怎么了?” 沈若怜回神,忙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方才忽然胃疼了一下,哎呀,想是午饭的时候我贪吃,多吃了几口奶酥冰酪。” 孙季明视线审视地在她面上扫了两眼,迟疑道:“那你可得注意些才是,若不然待会儿去煮碗红糖水喝了。” “嗯,我知道啦。” 沈若怜的面上已恢复了笑意,对他道:“那说好啦,到时候那戏班子来了,你提前告诉我,我去给咱们买票,再叫上小桃子她们。” 孙季明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只说了句“好”。 说完两人又回去坐了会儿,沈若怜同他探讨了一下下次要绣的那一批帕子的花样和绣法,孙季明根据最近卖出去的货品销量给出了些建议。 “你若不缺钱,倒也不急着交货,近来雨水多,天气阴沉,当心伤了眼睛。” 孙季明看了看天色,起身,“罢了,我也该走了,还得赶去皮家街分店看个账。” 沈若怜起身送他到门口,对他笑着摆摆手,“那你路上当心。” 孙季明冲她笑笑,拿起门边的伞撑开,缓步走入了雨雾中。 孙季明回去的时候,步子比来时快了许多,走到锦绣坊门口收伞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地朝酒楼二楼那扇窗子看去。 潮湿的冷风吹拂过窗子旁的白色纱帘,灌进暗沉的房间中,纱幔飘荡,之前立于窗边的男子,早就不知了去向。 孙季明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发现那人同淮安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号。 他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异样,默默思忖了片刻,回身将伞递给店里的小二,自己又去同掌柜的将方才剩下的账对完。 对完账后,他要去一趟皮家街的分店,有一笔账同总店的对不上,他得亲自去看看。 江南多雨,百姓对于这连天的雨早就见惯不怪,不会有人为了赏雨而特意出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风拍打树叶的声音和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声。 孙季明走过沈若怜常待的那座赏雨的亭子时,脚步蓦得顿在了原地。 那亭中不知何时再度被人摆上了一把躺椅,而那躺椅上懒懒躺靠着一个天青色锦绣长衫的男子。 蓝衣男子靠坐的姿态闲适而慵懒,身上搭着一件雅白色狐狸领金丝云纹披风,披风的一角逶迤在地。 他左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右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食指上,还带着一枚极细的墨玉指环,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重重雨雾,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雍容,仿若不染尘世的谪仙,又仿若富贵已极人家的贵公子。 孙季明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攥紧,他认出这人便是那二楼上给沈姑娘送伞的男子,此刻他越发确定,此人并非淮安县人。 他看着亭中男子,之前心里那丝异样,此刻尽数变为了警惕。 李福安将温好的江南春倒了一杯,递到晏温手中,“殿下,锦绣坊那孙季明在看你。” 晏温左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甜腻温热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蔓延进胃里,他试图想象,小姑娘从前在这亭子里喝上一杯江南春时的样子。 过了半晌,晏温将右手放了下来,睁开眼。 隔着雨幕他淡淡扫了眼孙季明握着伞柄的骨节泛白的手,随后对上他的视线,眸底透出晦暗,淡声道:“那就让他看。” 孙季明没想到那男子当真会回过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了只一瞬,孙季明便觉得男人有如实质的视线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他压来。 他默了默,对亭中男人略一点头,转身提着衣摆继续朝皮家街走去。 脚底下的雨水溅了一衣摆,他毫无所觉,唯有背上一道若有似无地视线,令他脊柱发凉。 直到孙季明走远,晏温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攥着酒杯,又饮了一杯。 只是酒才刚咽下,从湖面吹来一阵冷风,晏温忽然以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嗽起来。 李福安急忙过去将他身上的披风盖好,给他顺着背,“殿下,您风寒未愈,就别在这再吹冷风了,我们还是听大夫的回去休息吧。” 他的视线从太子苍白的脸上扫过,落在一旁的酒壶上,“这江南春虽说不醉人,但您如今病着,还是少喝些为好。” 这一个多月,太子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每日里都极少休息,天南地北到处找寻公主的下落。 尤其是一路南下后,整个扬州城都被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最后他都觉得太子隐隐有些绝望的时候,殿下终于在扬州城一个女子身上带的香囊上看到了公主的绣迹。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香囊是在淮安县的锦绣坊买的,殿下这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许是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了下来,殿下在锦绣坊门口只遥遥见了公主一面,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这过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快好了。 原本李福安以为,殿下醒来后便会急着去找公主,却不想,殿下每日里除了在房间里养病,便是站在面朝锦绣坊的窗口看着楼下。 反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晏温轻咳了一阵子,撑着扶手起身,抬头看了眼檐下的雨帘,语意有些寡淡,“是该回去休息了。” 李福安一怔,偷瞄了眼太子的神情,见他面容平静,淡淡将披风拢起,转身朝亭子外走去,他急忙撑了伞跟上。 殿下如今总让他觉得平静得过了头,尤其是在这次大病之后,不知是不是李福安的错觉,他甚至时不时会在殿下的身上看到一丝厌世的情绪。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薛念刚好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两个消息。 “先说孙季明的吧。” 晏温将披风褪下交到李福安手里,自己走到面盆旁边,撩了水洗手,撩起的水掠过右手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下拇指,那上面的扳指被他扔了。 在扬州城的时候,某天听说有人在某个妓馆里见到了形似沈若怜的人,他当时心里一紧,屠了扬州城的心都有了。 后来冲进去找到那女子时,见不是沈若怜,他低头定定看着那女子,当时那一瞬间,他忽然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过了许久,他沉默不语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那妓馆,手底下的扳指被他卸下来捏碎,白玉和着鲜血洒落一地。 净完手,晏温接过李福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走到窗旁,照旧看着锦绣坊的方向。 薛念上前一步,此前太子就让卫一查过孙季明,这次他带来的消息是才查到的,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晏温见他半晌不语,手指在窗框上轻点了一下,“怎么?” 薛念咬了咬牙,沉声道:“这孙季明,是裴词安的远房表侄。” 孙季明的祖父,是裴词安母亲的远房表哥,只是隔得有些远,关系有些绕,是以今日才查出来。 虽说是表侄,但其实关系已经很远了。 晏温闻言静默地站了片刻,淡淡道:“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他回身,坐回到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他现在听不得“裴词安”三个字,听了就头疼。 薛念看了李福安一眼,从怀中掏出个明黄色的折子,接着道: “这第二件事——” 他将折子递过去,“这是陛下命人草拟的废黜储君的诏书,陛下说——” 顿了顿,“陛下说,他水平有限,不知这诏书写得如何,还请太子帮着斟酌一下措辞,若是对内容不满意的,也可回京到他面前亲自同他说。” 薛念话还没说完,晏温冷嗤一声,接过折子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到桌子上。 又来一遍。 这都数不清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他那皇帝老子三不五时就拿废黜他太子之位一事威胁他回京,每次都是不同的花样。 但凡他当真废了他,他还觉得他能耐,偏偏每次都是威胁一通,雷声大雨点小。 晏温捏着眉心,“不必理他,你下去吧。” 房间门关上,李福安过来劝道:“殿下,您要不跟陛下回个信——” “若真废了,倒遂了孤的心意了,这淮安城孤瞧着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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