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气氛骤然压抑到了极点。 薛念感觉太子瞬间紧绷的身体仿若一张拉满的弓,戾气蒸腾,随时都会爆发。 他有些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薛念才听见太子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给孤备最快的马。” 那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沉冷的寒意,像一把铡刀。 薛念从未在太子身上感受过这么浓重的杀意,即便经常做一些杀人的勾当,可太子的气势还是让他后脊发凉。 他吞了吞口水,急忙应了下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然而才刚到门口,就与急忙进来的贾柯撞到了一起,那贾柯扶了他一把,又匆忙朝房间里走,语气严肃,“殿下,那群逆党似乎得到了消息,现下正在转移,我们计划得提前了!” 薛念闻言也回了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太子的样子。 太子面容看起来分外平静,只是仔细看去,他的眼底翻滚着冷戾的墨色,眉宇间是按捺不住的阴鸷,薄唇紧绷,冷白色的颈侧肌肤下青筋隐隐凸起。 整个人几乎克制到了极限。 而此时贾柯似乎也感受到了太子的异常情绪,他怔了一下,不由回头看向薛念。 薛念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贾柯眼里疑惑更甚。 等了半晌,他搓了搓手指,正想再试探着开口,忽见太子轻阖眼睑,微仰起头,轮廓分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冷嗤一声: “罢了,孤即刻随你们去清剿逆党。” 太子用几乎被喉咙碾碎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孤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他的嗓音沙哑而冰冷。 贾柯忍不住想起自己冬日早晨天还未亮,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去上朝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没敢再说话,低着头等了会儿,跟在太子身后出了门。 清剿逆党并未遇到阻碍,这是一群不成器的逆党,晏温早就知道这只是他皇帝老子为了支开他设的局。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垂眸冷睨了眼下面为胜利欢呼的众人,意兴阑珊地撇开眼走下台阶。 未出片刻,一阵马蹄声响起,薛念牵着一匹黑色的汗血马到他面前,“殿下,您要的马。” “唔。” 晏温神色有些寡淡,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殿下!” 晏温骑在马背上,压下眼帘看他,淡道:“如何?” 薛念犹豫了一下,“您……您手臂上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晏温扫了眼伤口,冷嗤一声,淡淡撂下一句“死不了”,缠紧缰绳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本应快马加鞭一天的路程,晏温用了大半天便到了。 李福安早就得了消息在宫门口候着。 他看了眼殿下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没敢出声,一面跟在晏温后面,一面将自己昨日如何发现嘉宁公主不见了这件事,同他详细说了一遍。 晏温没出声,就面无表情地听着,脚底下步子走得飞快。 及至到了东宫和后宫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凤栖宫的方向走去。 晏温没让人通禀。 皇后听说晏温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皇后再让陈莺去藏起来已是来不及。 “不必藏了。” 晏温沉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孤有话要问她。” 陈莺脚步一僵,面色煞白,求助一般看向皇后。 皇后面色也十分难看,她将陈莺拉到身后,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僵着嗓音问晏温,“太子如今是愈发不懂规矩了,到这凤栖殿来,也不让人通禀。” 晏温打从被封为储君后,便自来克制守礼,温润恭谦,每每来凤栖殿时也常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沉冷的森寒气息,眼神凌厉而阴桀,仿佛时刻在提醒众人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凤栖殿的宫人早被骇得不由全都跪了下去。 太子冷扫了她们一眼,不回皇后的话,却是越过她,直接对她的宫人命令道: “尔等全都下去吧,孤有话同母后说。” 皇后见他如此,面色更加难堪,握住陈莺的手不由一紧,而陈莺早就吓傻在原地,面白如纸。 待到众人都哆哆嗦嗦下去,李福安将宫门关上,偌大的宫殿里便只有太子和皇后三人。 他冷睨了她们一眼,自顾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晶亮的茶水潺潺流入杯中,晏温忽然勾唇笑了,“陈莺,你还记得孤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么?” 陈莺身子一抖,“噗通”跪了下去,“民女、民女……” “太子。” 皇后将陈莺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地对晏温道: “东宫的一切,是母后逼陈莺说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嘉宁是你——” 皇后顿了顿,“你从小视她做亲妹妹,怎能同她……况且母后自来觉得你和善知礼,怎就竟能做出、做出那等事来!” “妹妹又如何?!” 晏温猛地砸了茶杯,身子前倾,语气暴戾,“孤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不跟孤跟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晏温又重新坐了回去。 好似方才那瞬间的发泄,让他一直强撑的情绪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他懒懒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眸,手背搭在眼睛上,疲累不堪。 过了好半晌,他轮廓锋利的喉结微滚,舌头顶了顶齿尖,重新睁眼看向皇后时,眼神不复方才那么犀利,哑声道: “她都同孤有了肌肤之亲,儿臣不该将她留住么?” “那你也不该绑着她!你这么做同那三教九流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皇后有些气怒,第一次骂了脏字,陈莺急忙扶住她替她捋了捋前胸。 晏温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会儿,待皇后平息了,晏温对陈莺道: “孤不动手打女人,但你是放走嘉宁的罪魁祸首,孤——” “太子!” 皇后气急了,一拍桌子,手指颤抖着指着他: “为着个嘉宁!你当真是疯魔了!你还记不记得陈莺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了?!他为了你,为了大燕的百姓而牺牲在你的箭矢之下!如今你还要对付他唯一的妹妹么?!” 晏温猛地叩紧扶手,手背上青筋虬结,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 他不会忘记自己十五岁那年射出的那一箭,他亲手将被敌军俘虏,以此来威胁大燕士兵的陈崔射杀。 当时陈崔双目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喊着让他快些动手。 他握箭的手颤抖不止,射出的箭却稳稳正中他眉心,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拉不开弓了。 晏温深吸一口气,沉沉看了陈莺许久,神情克制。 末了,他默不作声撑着自己起身,脚步低锵地朝殿外走去。 “殿下!” 陈莺见他要走,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唤住他。 她捏了捏拳头,紧张到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说,“我知道殿下那日叫我去东宫是为了刺激嘉宁公主,我也能感觉到您心中是有她的。” 晏温的背影动了动,却未回头。 陈莺接着道:“您是天之骄子,一生顺遂,自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您可能不知,这世间唯有感情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您若当真爱她,就不应当囚禁她,她不是您的所有物,更不是您的附属品,您若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又如何想要她平等的来爱您?” 晏温猛地回头看向她,陈莺缩了缩脖子,还是说: “您从不知道何为爱,从不知道如何才是爱,您的那些门锁、脚链,以为能将她拴在身旁,实际不过是将她推得更远。到了如此地步,您与她破镜再难重圆,不若就放她自由,相忘于江湖。” 陈莺越说声音越清亮,越说脊背挺得越直,直到她说完,大殿久久回响着她最后一句话。 晏温也久久地看向她,眸中神色模辩。 过了许久,他将腕上的佛珠摘下,拿在手中一颗颗捻过,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胳膊上被血泅湿的衣裳已然干涸,隐隐散发着血腥气,他的步伐有些空洞而虚浮,身影透着莫名的疲惫。 凤栖殿的大门打开,炽烈的阳光一瞬间照进来,大殿里一片明亮,可那阳光却仿若独独绕开了他一般,在他的身上仍是只有沉冷和落寞。 晏温并未处置李福安,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回了东宫,一句话不说,径直去了主殿。 主殿的内室,被子还是沈若怜走时铺开的佯装成睡着的样子,晏温看到床褥,眼睫轻颤,眼眶忽然有些微微发红。 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缓缓坐在了床边,看了那被拢成人型的被子。 过了许久,他轻轻抬手,缓而轻地抚摸上那床被子,低低呢喃。 “娇娇,孤回来了。” 晏温从回来的午后进了主殿便再也没出来,一直到天彻底黑了,李福安也不见房中点灯,犹豫了好几次,他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月辉如水,落在殿中,透过一片朦胧的黑暗,李福安看到晏温竟就抱着那人型的被子合衣睡着了,似乎还怕怀中抱的“人”冷,殿下伸手拍了拍那“人”,将“人”搂得更紧了。 李福安心里酸涩不已,殿下那天夜里连夜去了耀城,第二日又忙于清剿逆党,第三日又快马加鞭赶回来,满打满算竟是三日未合眼。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一床被子盖在太子身上,无声退了出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晏温就从房间里出来。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憔悴,神色如常地去上朝,回来后吩咐暗卫所有人,除了执行任务的,其余人全去找嘉宁公主。 李福安不敢多说,只是一边跟着他往宫外走一边不住在心里叹息。 及至从东宫绕到乾坤殿的路上,皇帝跟前的张公公双手拢在身前,站得端端正正地在等着他。 晏温看他一眼,“你不必替父皇劝孤,孤无论如何也要将嘉宁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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