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衣忽而又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三叔父,可不是这般面目可憎的人。 他会时不时的从外头带回些新鲜的玩意,让他们一起分享。 是什么时候开始,三叔父就变了呢? 她恍惚记得,好像是阿爹升了职,而三叔父被降了职开始。被贬职的三叔父开始很少回来,更不曾带那些新鲜的玩意回来了。 而大伯父又是外放的,三叔父又极少回来,赵家大宅里,虽说是大伯母主持中馈,却事事都要与二房商量的。这商量得多了,在旁人眼中,他们二房的地位就不一般了。 赵锦衣没有说话,看在赵庆的眼中,却成了被长辈责骂而又委屈得不敢还嘴的小姑娘。 可怜极了。 他即刻又摸起一颗核桃,又朝赵承欢掷了过去。一边掷,一边在嘴里骂道:“衣儿一个小姑娘家的,怎地还要振兴赵家了?你正值壮年,难不成就两腿一蹬,不活了?” 这回赵承欢灵活地扭动着肥硕的身子,躲过了核桃。 赵庆更加怒火冲天:“你这个不肖子,你竟还敢躲!” 赵承欢两个鼻孔喷着气:“孩儿辛辛苦苦的在外头谋……” 朱氏忽地从外面扑进来:“公公,他不懂事,您尽管打骂他。” 儿媳进来了,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赵庆忽地就萎靡起来,无力地躺着,朝朱氏挥挥手:“将他带走!” 朱氏去拉赵承欢,方才还怒火滔天的赵承欢忽地就顺从地跟着妻子出去了。 赵锦衣这才又看向赵庆,神情无可奈何:“祖父,您……” 祖父明显的是在装病。 赵庆见儿子儿媳一走,顿时精神又抖擞起来:“祖父装得可还像?昨夜我听胡管事说你被你阿娘禁足,可担忧极了。这不,祖父想了半晚,这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赵锦衣看着祖父一脸求表扬的神情,笑意盈盈:“祖父装得像极了,只是孙女听说祖父病了,吓得那是魂飞魄散,差些在路上跌了几跤呢。祖父下次,可别再装病了。” 赵庆听说孙女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又悔恨不已:“都是祖父不好。” 赵锦衣给他倒了一碗茶:“再说了,阿娘那也不是让孙女禁足,而是觉得孙女最近不好好念书,便拘着孙女在屋里练字。胡管事约是担忧阿爹的伤势,一时听差了。” 赵庆就爱听赵锦衣说话。听听,这方方面面的都顾及到了。也不枉他疼爱她一场。他是疼爱孙女又怎么了,再过几年,孙女便要嫁到别家去了,还能回来与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争宠? 想起那些扶不上墙的孙子们,赵庆是真的觉得脑瓜子隐隐作痛起来。 是不是赵家的才华全都让他占了,是以他的孙子们才一个个都不是念书的料子?又或是当年他做国子监祭酒时,骂的学生骂得太过火了,是以被人诅咒了? 赵庆想到这里,又忧心忡忡起来。他殷殷叮嘱赵锦衣:“你且得盯紧你那些兄弟们的功课,别再丢脸了。” 赵锦衣从赵庆的起居室出来时,外面花厅里,只剩下她阿娘吴氏。 阿娘坐在玫瑰椅上,腰肢挺直,正看着她。 阿娘的目光,与方才的神色一般古怪。 赵锦衣默默的走到她跟前,唤道:“阿娘,让您担忧了。” 吴氏站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与平时那般平平静静与柔和:“随阿娘出去走走。” 外头的雨停了,青石板上残留着些许水渍,母女俩缓步走在小道上。 梅染、鸦青与无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出来打扫的仆人瞧见主子,远远的行礼。 赵锦衣不省得阿娘要与她说什么,正在心中忐忑,阿娘忽然开口道:“你是否觉得你的祖父、父母永远都不会老,赵家永远都是如今岁月静好的模样?” 赵锦衣原以为阿娘会指责她,却没想到阿娘说出来的,却是这般伤感的事情。 她自幼便聪慧、敏感,又怎会像哥哥赵修远那般日日快活。 只是阿娘怎地会与她说这个。她原以为阿娘会劈头盖脸的骂她一顿,如此才能将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 赵锦衣摸不清阿娘的心思,只道:“自是不会。”她说的自是实话。今儿看祖父,虽然还是那般中气十足,身体康健,可明显的,祖父开始变得有些孩子气起来。曾经意气风发的祖父,竟也变得如孩童一般。 吴氏的脚步缓缓。 赵锦衣亦步亦趋的跟着。 却是在赵锦衣看不到的地方,吴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日头突破云雾,一跃而起,金光流泄。 却是在那一瞬,赵锦衣瞧见,阿娘高高的发髻上,有数道金光划过。 她心念一动,拉住阿娘的手:“阿娘且等等。” 吴氏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赵锦衣目光凝视在吴氏的发髻上,而后确定了,她方才没有看花眼。阿娘,竟然有了白发,且还不止一根。可阿娘还这般的年轻…… 她忽地就鼻头一酸,哽咽起来:“阿娘有白发了。” 吴氏拢了拢头发,忽地就笑了起来:“阿娘岁数不小了,又不是长生不老的老妖怪,怎能不会长白发。” 赵锦衣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声音慌乱:“阿娘是不是因为孩儿的婚事,才……” 到底是自己宠爱的女儿,吴氏叹了一口气:“你义表兄的事,是阿娘思虑不周了。” 赵锦衣紧了紧拳头。她想说她已经有心仪之人的事,但……宁咏会喜欢她吗?宁咏是喜欢她的罢?她忽地不确定起来。 吴氏的声音幽幽:“衣儿,你向来聪慧,方才你三叔的态度……你三姐姐是被你怂恿,才来求我的罢?可许多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般。人心难测……是以,以后你大伯父与三叔父家中的事,你别再多管。” 她的确是怂恿了三姐姐。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阿娘与婶婶向来交好,婶婶也时常说她最羡慕阿爹与阿娘的感情……若是三姐姐向阿娘求情的话,婶婶或许会听阿娘的话…… 赵锦衣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来。 吴氏看着女儿有些窘迫的脸,道:“回去好好想想罢。” 她说完,便独自走了。无衣不紧不慢的追上去。 梅染有些担忧四姑娘,紧着走了两步,担忧地唤道:“姑娘。” 赵锦衣回头看着她,朝她一笑:“我无事。” 小道上的花草葱葱郁郁。 赵锦衣站在原地,望着花团锦簇的赵家宅院,忽地有了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祖父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而阿娘,却希望她自私一点。
第24章 苏家 薄薄的云雾被挤开,金乌跃了出来。 宋景行迈过了垂花门。垂花门上的三角梅被春雨浸润后,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娇艳。宋景行在心中想,这三角梅倒是人人都爱。只是赵家宅院上垂花门的三角梅修剪得恰到好处,而苏家的三角梅虽然也修剪了,但却没有那般的意趣。 前面领路的小厮回过头来,朝他一笑:“还得再走上一会的功夫。” 宋景行微微颔首,回以礼貌的微笑。 此刻,他正在苏尚书的家中。 苏尚书曾经三顾宋家,可他却是头一回来苏宅。待再走过一重垂花门,前面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迎过来,犀利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宋景行,才道:“可是宋郎中?” 宋景行道:“是。” 那管事微微眯起眼睛:“苏尚书身体抱恙,宋郎中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轻描淡写了。” 宋景行看着那管事,薄唇一扬:“好。” 管事挥挥手,带路的小厮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尽管宋景行身穿官服,可管事似是司空见惯一般。他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将宋景行领进去。 门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些简陋。 青石板小径旁栽着几丛湘妃竹,竹子的尽头是一扇落地长窗,窗子半开,竹帘垂着,有浓郁的线香味道传出来。 落地长窗两侧,候着两个身穿青灰褙子的侍女。 方才那管事脚步轻轻的踏上台阶,在落地长窗前恭敬道:“老太爷,宋郎中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请宋郎中进来。” 宋景行亦踏上台阶,正要撩开帘子走进去,左边的侍女忽地伸手阻拦他:“宋郎中请除鞋。” 宋景行脱去官靴,露出里面雪白的罗袜。方才阻拦他的侍女瞧着他的罗袜,神色有些诧异。 宋景行自然没有忽略侍女的诧异的目光。他虽然才做官,却是省得,越是大官后宅里的侍女,心气儿越高。 他淡然一笑,撩帘进去。 长窗前却是还放着屏风,宋景行绕过屏风,才瞧见坐在罗汉榻上的苏博。 苏博年近七十,早就是垂暮之年,如今身体抱恙,更显老态。此时不算凉的天气,他还披着有些厚重的大氅。明明在一个月前,他虽然清瘦,但还是一位精神抖擞的老人。 他瞧见宋景行,虚弱一笑:“景行小弟,快快请坐。” 宋景行却没有坐下,只看着苏博:“苏尚书,下官此次前来,是想问苏尚书一件事。” 宋景行是他自己三顾宋家后,才答应的入仕。苏博自然是对宋景行态度柔和:“景行小弟且说。” 宋景行的声音不急不躁:“主持康乐坊坊门营造事宜的,乃是苏尚书您的独子苏浩。康乐坊坊门建好后,苏浩便被外放到离京都有千里之遥的太原府,而康乐坊坊门的营造手册,则在苏浩被外放后被火烧毁。”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苏博。 苏博的面色,一直波澜不惊。 只在他提到苏浩的时候,苏博的嘴角在微微抽动。 宋景行的声音缓缓:“苏尚书是否能告知下官,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苏博望着宋景行,忽地笑了。 他缓缓道:“景行小弟不愧是老夫亲自看中、挑选的人。不过短短一日,竟然能推断出里面的联系。景行小弟果然非池中之物。” 苏博的声音带着一丝苍凉。 清风吹来,线香的味道越发浓郁,似乎还有一些纸钱被焚烧的味道。 宋景行微微皱眉。 苏博的声音在线香浓郁的味道中显得苍白无力:“今日是我的独子苏浩,去世的七七四十九日。” 外面管家的声音顿时不安的响起:“老太爷……” 苏博的笑容苍凉悲悯:“他在太原府去世了,作为父亲,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如今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他的尸体,还在奔波回来的路上。” 他老泪纵横:“生前我不能庇护他,死后不能让他早早入土为安,我不配做一个父亲。” 宋景行安静地站着,看着苏博呜呜地哭了起来。苏博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着,不管是屋里,还是外面,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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