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却是大步的走了出去。 半响后,春柳听得他在喊:“周全,周全,打水来!” 周全在不远处应了一声。 春柳伏在地上,低声啜泣着。她明白,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将永远困在宁峰那间永远充斥着药味儿的房中,守着活寡过完下半辈子。 而她喜欢的人,将会称她为大嫂。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春柳哭得开始痉挛起来。 这场倒春寒,来得又猛又急。 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瓦片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五更天了,整座京都沉入了梦乡中。 宋家。 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声音被踩碎了,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宋景行猛然睁开双眼。 外面落地长窗外有两盏气死风灯,将昏黄的灯光投射进来。 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是最平常的雨夜。 宋景行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将搭在床榻上的外衣穿好,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多宝格前,从里中掏出一根长长的棍子来。 而后,他走到窗边,贴着琉璃窗往外面看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枝不断地落下,洇湿了院中铺设的鹅卵石。 宋景行一动不动地站着,也没有出门查看。 良久之后,他才瞧见一道黑影小心翼翼地从院中放置的大缸后头站起来,却又好似被定格了一般站着不动。 宋景行也没有吭声,只双眼灼灼地看着那道黑影。 须臾后,那道黑影终于有了动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他的右脚,好像预备踩下去。但并没有,他的脚悬在半空中,却又犹豫着,始终不能落下来。 宋景行的呼吸轻得不能再轻。 “卜”。奇怪的声响又响起了。 那道黑影赶紧将右脚收回来,又躲在了大缸后头。 宋景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黑影。 上次来他家造访的梁上君子,便是被这些卜卜的声音吓破了胆,自己在院子中大喊大叫,以为撞了鬼。 宋景行轻轻的扭了扭脖子。 看来这次造访的陌生人,也不大高明。 那道黑影像是不敢尝试了,一直躲在大缸后头,良久没有动静。 宋景行忽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随意地走在檐下,察看着四周,却像是惧怕寒冷一般,又匆匆的回了屋。 那道黑影,没有再从大缸后头出来。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到了天明,终于停了。 宋景行踏踏实实的睡了两个时辰,被愁眉苦脸的桃六娘叫醒了:“大郎啊,那周三美死活要给你送朝食过来,你吃还是不吃?” 宋景行起身下榻,将门打开,让他娘进来。 他娘今儿又穿上了絮棉的袄子,显得腰身极壮。桃六娘见宋景行只穿了一件薄外衫,叨叨絮絮:“今儿变天了,你可得穿多些。” 宋景行将袖子撸起,露出强壮的手臂:“我不怕冷。” 他就站在那里,肩膀极宽,腰身极窄,一身肌肉鼓鼓囊囊,一瞧便是做惯了活的人。 桃六娘看着俊朗的儿子,忽然道:“大郎,娘昨儿到东市去,见到了陈二姑娘。” 宋景行嗯了一声:“娘到东市去买什么?” 却是半句都没问陈二。 桃六娘张了张嘴,却是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了一句:“周三美就在前面,你待会出门的时候,从后门走罢。”她将烙得极香的葱花饼递与儿子,再递上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 宋景行看着葱花饼:“周三美做的?” 桃六娘摇头:“她送的东西能随便收吗?若是收了,怕是整个人都贴在咱们宋家了。” 宋景行咬着葱花饼,与他阿娘道:“她既是厚脸皮的人,便不要让她进门了。若是她再提起我,阿娘便道我一心向佛,无心娶妻。” 话音才落,他便挨了桃六娘的一个爆栗子:“你为了一个陈二娘,竟是不想娶妻了?” 宋景行面容微微变得冷峻:“与她无关。” 他吃完饼子,净了手,又交待他娘:“给妹妹们寻的女先生,大约是今天便到了。您出门雇个人,将女先生住的屋子仔细打扫了。” 桃六娘可舍不得花那钱:“早就打扫好了,你只管安心做事。大驴都帮你喂饱洗刷干净了。”她琢磨着要不要替儿子换匹马或是买一顶轿子。她可是听说,做官的不是骑着高头大马便是乘轿子,没有人整日骑大驴的。虽然他们宋家的大驴很健壮,但比起高头大马,还是有些逊色的。 宋景行不省得他娘的心思,只照例谢过他娘,拉开落地长窗,走到院中的大缸后头。 大缸后头铺了一层细沙,因为下雨,细沙上的脚印虽然杂乱,却十分清晰。 昨晚那人慌乱不已,定然没想到,自己的脚印会被如此清晰地留下来。 宋景行看了一眼,却觉得有些意外。 昨晚造访他家的梁上君子,虽然他罩着面巾,但他还是瞧得清楚,那是个身量不高,身材瘦小的男子。 可大缸后头的脚印,却分外的巨大,都快赶上他脚的尺寸了。 宋景行从怀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纸,正预备将细沙上的脚印拓上去,忽地发现凌乱的大脚印旁边,有半截浅浅的脚印。这半截脚印,却是正好与那人的身量对上了。 原来如此。昨夜的梁上君子,并非单独一人。 宋景行在大缸后忙活半响,才又牵着大驴,悠哉悠哉地往工部走去。 这场倒春寒来势汹汹,一时路上行人稀少。 宋景行不紧不慢的到了工部,还没有走到工部营造案,就瞧见马侍郎正坐在大厅里,眼帘半垂,正看着他。 宋景行不慌不忙的将大驴拴好了,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下官见过马侍郎。” 马侍郎微微一笑,却是与他话起家常来:“宋郎中的驴子养得不错。”
第41章 重建坊门 宋景行也微微一笑,坦坦荡荡道:“它吃得好,睡的地方也宽敞,又无甚烦心事,自然也就长得好。” 仿佛对宋景行这样的回答马侍郎像是司空见惯似的。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宋郎中这一番养驴的经验,倒是值得借鉴呢。” 宋景行仍旧坦坦荡荡的看着他,忽而道:“马侍郎今儿吃的朝食中可有韭菜?” 噫?马侍郎的笑容有些凝结了。他今儿吃的朝食的确是韭菜饺耳。莫非他的牙齿上沾了韭菜? 没等他用舌头将沾在牙齿上的韭菜弄掉,宋景行唇边的笑意忽而转变成肃然:“不省得马侍郎在此等下官,是为何事?若是为了康乐坊坊门崩塌之事,那下官此时还没有定论;若是为了城东粮仓崩塌之事,下官倒是有一点建议。” 马侍郎的神情有些奇怪:“你但说无妨。” 宋景行道:“下官年前便听说辽国欲集兵侵犯我鲁国边境,圣上对辽国此举乃是愤怒异常,曾放话与辽国使者,若是辽国敢举兵侵犯,我鲁国定然不惜一切代价攻打辽国。” 的确有此事。但那又如何,打仗什么的,是兵部的事,与他们工部有甚关系。 马侍郎微微笑着,嘴巴里的舌头动来动去,企图将那让他出丑的韭菜给揪出来。官衙里向来有衣帽镜,以前他上值前必然会在镜子前细细的端详自己的。可今儿为了等宋景行,他竟是忘了这件事。 宋景行望着马侍郎,仿佛洞悉他的想法:“城东的粮仓乃是兵部屯粮,粮仓崩塌,圣上却毫不知晓……马侍郎身居高位,想必应是比宋某还要清楚粮草之于战时,是何等的重要。” 马侍郎的笑容停滞了。 他寻了半日,也没有寻到那根该死的韭菜。他几乎敢肯定,他被这狗杂种给耍了。 他缓缓的露出笑容来:“宋郎中的意思是,城东的粮仓,是本官指使人弄坏的?” 宋景行却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下官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瞧他那副样子,仿佛他方才的话语证实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实。马侍郎差点就从椅子上暴起,将面前的宋景行狠狠的弄死。但还不行,若是弄死了宋景行,苏博那老家伙会警惕的。 不能打草惊蛇。 马侍郎压制着自己:“宋郎中曾打下保票,说是在今日之内将康乐坊坊门崩塌的真相查出来。可宋郎中方才又道,对此事还不曾有头绪。这时辰可不多了啊,那户部的林威,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他正想笑,宋景行又露出一副“您的牙齿好像粘着韭菜”的神色。马侍郎又赶紧将嘴闭上。这该死的宋景行! 宋景行脸上的肃然依旧:“今日下官来工部,正是要与马侍郎说起此事。” “哦,宋郎中但说无妨。” 宋景行道:“想要查明康乐坊坊门崩塌的真相很简单,那便是在今日内,重建坊门。” 重建坊门!?马侍郎像看一个傻子那般的看着宋景行。这狗杂种瞧着挺唬人的,可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贻笑大方。 马侍郎一摊手:“重建倒是没有问题,不过工部暂时没有重建坊门的钱款拨项。假若要重建,须得宋郎中写一份奏折……” 宋景行微微一笑:“钱款方面不劳马侍郎操心。” 马侍郎也笑了:“这工部也没有合适的工匠……” 宋景行很快接过话:“工匠也不劳马侍郎操心。” 既如此,那他便乐得在一旁看戏。他可听说了,康乐坊的那些人不满坊门倒塌,因此自发的派了些人守着那些个残垣断壁。宋景行要重建,可不得先说服康乐坊的人。待他将说服康乐坊的人,这都不省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马侍郎提点道:“宋郎中别忘了,这城东的粮仓重建,亦在宋郎中的职责之内。” 宋景行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忽而又回过头来:“马侍郎,您的牙齿……” 他却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朝马侍郎笑了一笑,照旧牵着大驴离开了。 马侍郎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奔衣帽镜。 天爷!他的牙齿上果然牢牢地粘着一根极为细小的韭菜!大约是因为韭菜太过细小,方才他愣是弄不下来。 马侍郎狠狠的用帕子将韭菜撸下来,一边咬牙切齿:“狗娘养的小杂种,日后定然叫你好看!” 宋景行骑着大驴,没去康乐坊,而是先往康惠坊而去。 康惠坊素来在京都人眼中,那是鱼龙混杂之地。一般有身份的人是决不会到康惠坊去的。 可康惠坊却又十分的神秘,让人向往。毕竟在数十年前,康惠坊曾出了一位大贪官肖利。肖利做了官,并没有搬离康惠坊,而是在康惠坊买了地,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肖家被抄家流放后,也不省得是先帝心怀慈悲,竟没有将肖家的这座宅子收回充公。十年前,恰逢太后生辰,圣上大赦天下,肖利的后人不再被流放,得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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