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他,又何尝不是被困于其中? 说到底,他穷极一生所追求的皇权,也不过是将他从这一处牢笼,困入了另一处牢笼罢了。 而这牢笼,俗名为欲。 听萧景珩幽幽道:“朕的生母悍妒跋扈,残杀后妃皇嗣,得先帝厌弃赐死。先帝弃绝了母妃,连带着朕,也为先帝所不喜。 朕一直都记得,朕九岁那年随先帝去围场秋狝,那时朕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右腿,痛得锥心。而先帝只是在马上瞥了朕一眼,冷冷地撂下一句‘不中用’后,便亲自带着四弟他们涉猎去了。” 提及这段被尘封的往事,萧景珩脆弱如孩童一般,语气渐弱,微带哽咽,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他看我的眼神,那样冷,那样嫌弃,像是在盼着我并非是他的儿子。” 他紧紧合目,将几分流转于眼眶的湿润强行止住, 等再睁眼时,眼神里已满是落寞的灰, “还有太后。她是待朕很好,以至于朕一直都觉得,她是真的将朕当做了她的亲生骨血。可有一日,先帝与太后闲话时,朕恰巧听见她与先帝说,‘景珩心思太重,他这样的性子实在不是做储君的料,便是景琏、景玹,都要比他好许多’。 直到那时朕才明白,原来她对朕所有的好,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她会在下雨天让老四去练武,而让朕留在宫中休息,美其名曰是怕朕淋雨生病; 她会在朕秉烛夜读时,给朕端来添了安神饮的牛乳,让朕喝了早早睡去,担心朕太过劳累伤着身子。可却让老四读书到天明,一时一刻都不许松懈...... 朕知道,老四才是她寄予厚望的亲儿子,而朕不过一个‘妖妃’留下来的余孽罢了。在她眼里,她给朕一口吃的,给朕一身穿的,便已经是对朕极好。而作为回报,朕必须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摆设,一个足以衬托老四足够优秀的摆设罢了。 朕那时候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母妃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朕,所有爱朕之人,皆是对朕有所图谋。”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即便宁婉霜与他近在咫尺,有些话也得细细分辨才能听得清楚, “所以.....朕不愿再给予旁人真心,也不奢求谁能真心待朕。朕要做的,便是一步步爬到最高位,朕一直以为,只要朕成为了天子,这天下就不会有人再忤逆朕,瞧不起朕。且高处不胜寒,上位者本就是孤独的,朕一点也不需要爱。可这其中,也有意外。” 萧景珩将目光于窗外收回,徐徐落于宁婉霜的脸上, 如同彼此初见时一般,笑得那样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 “意外的是,朕遇见了你。是你让朕知道,原来朕还值得被人全心全意的爱着。只可惜,那时的朕,已经没有归路可走了。你父兄知道朕如何得了皇位的秘密,所以他们必须得死......”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萧景珩凄惶地摇着头,忽而,他又紧紧地抓住了宁婉霜的手,用一种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的,几近于恳求的口吻问道: “若有来生,朕生于寻常人家,婉儿你可还愿......” 后面的话,他羞于启齿。 而宁婉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咯血,看着他疯魔,看着他笑。 “朕知道,朕伤你太甚,你是不愿再与朕有任何瓜葛了。这一生,朕害苦了你,然执念所求,也终是算来若梦......” 他低下头,目光凝在右手拇指上佩戴的那枚墨玉扳指上, 这扳指是先帝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他这十数年间,从未取下来的饰品。 此刻,萧景珩轻轻摩挲着扳指, 他的动作一点点慢下来,呼吸一寸寸缓下来,像是寻常睡着了一般。 直到他彻底没了动静,宁婉霜才俯身下去靠在他的胸口上, 从前那熟悉有力的心跳声,如今却是静的出奇, 她缓缓垂上眼帘,泪水不受控地溢出来,没头没尾地喃了一句, “婉儿......愿意。”
第474章 皇帝驾崩 “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本宫便将你以谋逆之罪论处,诛尽你闫家九族!” 昭华横剑指向闫鸿的喉头,而此举也只能一时镇住他罢了。 他武将出身,见惯了沙场杀伐,此刻的惊诧,唯来源于昭华一届女流竟敢与他持剑相向, 待定下心神来,闫鸿猝然反手握住了昭华的剑刃, 掌心被划开又深又长的血口子,淋漓鲜血顺着冰寒剑刃而下, 而他似不知痛似的,反倒握得更紧, “皇后执意要拦着微臣护驾,可是心里有鬼?” 争执之际,双方属军皆是手握剑柄,乱战一触即发。 ‘吱呀’ 忽地,内寝的门被人推开, 闻听动静,众人目光探去, 见是宁婉霜只身一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她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缓步上前,立于昭华身旁后,才冷着声音对众人说了句, “不必护驾了。皇上,龙驭宾天。” 此话一出,哗然四起,闫鸿更是将剑拨开,冲到了宁婉霜面前,厉声质问她, “你说什么?” 宁婉霜平静地与他瞪得浑圆的眸子对视着,轻描淡写地说: “我说,皇帝死了。是本宫毒死了他。” 她所言那般随意,不像是皇帝驾崩,倒像是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猫猫狗狗一样, 昭华听她这话,心登时揪在了一处, 一是她从未想到过,宁婉霜会在这种大局已定的时候,还要亲手了断萧景珩; 二是如今这话她是当着闫鸿的面说的,来日仵作验证萧景珩真为毒杀,那宁婉霜必也是没有活路。 为保住宁婉霜,昭华只得先强定心神,冲她高声呼喝道: “皇贵妃不可胡言乱语。皇上病重,不堪折磨,曾与本宫说过,要本宫给他一个痛快,可是方才皇上也这般对你说,所以你才替他行了了断?” 宁婉霜笑而不答,自顾拨开人群向外行去, 闫鸿哪里能让她就这般走了?忙跨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拦她道: “皇贵妃此刻怕是在不能走了!” 宁婉霜回眸予他一个冷漠的眼神,戏谑道: “你不用拦着本宫。有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围着,本宫又能跑到哪儿去?如今仵作还没来,你乃前朝武将,无权定夺后宫之事。若要拿本宫,便等着拿了实证,确定了皇帝是被鹤顶红毒死的,再来拿本宫也不迟。” 她用力一甩手,挣脱了闫鸿的束缚,头也不回地出了朝阳宫。 此刻,侍疾的后妃、录册的史官、以及无数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涌入了内寝去, 闫鸿自也是一刻不敢耽误,忙入内查看萧景珩的情况。 这个时候,昭华不能去追上宁婉霜问个清楚, 她必得留下来,等着小印子将萧景珩的遗诏奉出来,先稳定了朝局再谈旁事。 再者说,若是真查出来萧景珩的死乃为宁婉霜所害,那昭华也可以第一时间想及对策。 听她低声吩咐小福子道: “去通知哥哥手底下的死土,若闫鸿执意要追究婉姐姐的责任,本宫便是不惜兵变,也要保住婉姐姐!” 小福子连声应下,立时去办此事。 而昭华则在云杉的搀扶下,缓步往内寝去了。 立于门外之际,昭华便已然听见了内寝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恸哭声, 待她推门而入后,跪在萧景珩床前的小印子忙不迭转过来向她叩首连连,哭着说: “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闻言,昭华足下不稳,一时踉跄, 幸得周围奴才扶稳,这才没跌坐在地上。 她迈着如同灌铅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萧景珩的榻前, 看着静静睡在榻上之人,昭华心下百感交集, 她忆起了初入宫闱时,曾与萧景珩度过的那些青葱时光, 那时的她,也确实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萧景珩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如今良人已逝,夫妻一场,她唯有怔忡跪地,抓着萧景珩冰凉僵硬的手,泣不成声, “萧郎......皇上!” 启元十年三月初一,启隆帝萧景珩崩,年三十一。
第475章 辛夷花落 当夜, 整座皇宫都淹没在了这如同山海倾倒的哭丧声中。 和着这声音,回宫后的宁婉霜换上了一袭湖蓝色的长衫, 那衣裳和她平日喜欢的姚黄、玫红、绛紫色不同,不及那样热烈,反倒看着很是寡淡。 不过她穿上这样的衣裳,头发也仅用一根素银簪子绾起发髻,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多了一份洗尽铅华的素美。 宁婉霜很少会有这样打扮的时候,就连流玥瞧着,也觉得如此装扮比她平日艳妆要更适合她得多。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入宫后,人人都不得已要卷入数不尽的争斗,算不清的暗害之中, 或许宁婉霜并没有多厉害,但她必须得伪装起来,让别人都觉得她很厉害,才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流玥低声道:“娘娘这身衣裳是很素净,但皇上驾崩,合宫皆白,这湖蓝色在一堆素白里头,也还是太显眼了些,不如......”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宁婉霜就快步出了宫门。 她几乎是奔走于长街之上,来往宫人见着她皆是垂目回避,待人走远些后,又少不得议论一番。 流玥一路于她身后紧跟着,焦急道: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夜色深了,皇上驾崩举宫同哀,娘娘还是不要乱走动才好!” 这样的车轱辘话她说了一路,可宁婉霜却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只等入了广阳门,看着此地开遍了的辛夷花,宁婉霜这才驻足不前,会心笑了。 她闭上眼,怡然深吸着扑鼻的花香,继而回过头来,灿笑若稚子般问流玥, “我穿这衣裳好看吗?” 流玥用力颔首,“好看!只是从前似乎从未见娘娘穿过。” 宁婉霜摆弄着衣角,半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初见皇上的时候,所穿的衣裳。” 有风过, 吹落满树辛夷。 淡紫色的花瓣飞落于宁婉霜身侧,她伸手便可触及,但花瓣又匆匆流逝于指缝间, 她问流玥,“你知道我为何喜欢辛夷吗?” 流玥抿抿唇,揣测道:“许是因为花色漂亮,味道也好闻?” 宁婉霜笑着摇头,“也不尽然。还因这花花开时满树无叶,花落尽而叶才生,放眼望去,要么满树淡紫,要么满树嫩绿,不像别的花卉那般红绿相间,但我总觉得,非得是这样单一的颜色,才是好看的。 若拿它来拟人,便是像极了一生心中只能容下一人,别的纷扰哪怕再艳丽,也是承载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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