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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忘忧现在已然知晓，这里写的“送我一程”，并不只是指探病，段叔叔应该是想死在他手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了这件事，好在现在他不用为难了。 信中清楚写明了那一晚段衍的所思所想，也道尽了他无尽的后悔。 “我虽然报了血海深仇，可我也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趣？我也不认为自己还该活下去。我早该追随承鼎而去，却听闻江家传来集结人手报仇的消息，我想着与其如此，不如主动承认此事，死在江宗主手下。没曾想发生了涂坦之事，我痛悔万分，就想上江家请罪，自杀谢罪。 “可来到江家，听说你出生了，见到你的一刹那，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承鼎兄已经不在，江家几近覆灭，我怎么能丢下你先走一步？在你听来或许像是借口，但我发自内心盼望你健康快乐、平安无忧地长大，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你面前。” 江忘忧闭了闭眼睛，实际上，他认为段叔叔就是这么做的。 “我当然知道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让你失去父亲的事实，但如果不做这些，我真不知道自己活着应该干嘛？忘忧，我时常会想，如果承鼎还活着，看到你长大成人，看到你那么优秀，该有多自豪，应该比我更心喜。这样想的时候，偶尔很想下去找他，让他给我几剑，再跟我聊几句，这种奢望，只是想想就很令人满足。 “忘忧，其实叔叔也知道你和江家的一个小秘密。毕竟叔叔自己有个女儿，又收养了个儿子，把你顶到肩上时，一切就很分明了。我不是不理解江家此举的缘由，若是可能，段叔叔也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所以那一晚，听到吴机重胡乱说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想到他素来和你不和，又是从你的院子方向而来，段叔叔可能又做了错事。 “但这件事，我本来并不后悔，直到吴顶天认定你是凶手，一定要与你为敌，我才意识到，是我行事不周了。不论是什么起因，一旦想隐瞒一件事，就会滚雪球一般，导向不可控的后果。忘忧，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你会知道我那个秘密，我想，那就是我该去死的时候了。 “若是可以，我希望死在你手里。” 江忘忧抬手擦了泪，眼前实在太模糊，他已经看不太清字。 “敏如的事，其实你不用担心，若你定要娶妻，她其实很恰当。虽然她当不了江家的主母，但她脾气差，你不喜欢她在情理之中，很多事都好解释。但你迟迟未向我说明情况，许是顾虑江家，又或许是段叔叔还不值得你坦诚此事。但你不说，我不会问，亦不会说破。 “等你有一日愿意讲时，我们再细聊。孩子，不管你是何时看到此信，叔叔都不求你的原谅，只望你给我个痛快。”最后，这封信以此作结，而后写了对江忘忧的美好祝愿才落款。 江忘忧闭上眼忍住泪水，把信抱在胸前，试着平复心情。莫兄说的没错，段叔叔待他的好都是真的，只是他也的确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正好此时，莫无妄祭拜完外祖父回来，董静在屋外绊了他一会。 “莫公子请安心，先夫已在留书中写明，会保存段家历任门主的灵位。他说，虽然段秀是他的仇人，但他对金刀门也算有贡献，留待后人评断即可。” 莫无妄略微吃惊，道：“这么说，段衍并不认为，我外祖父是杀段家祖师的人？”当时关家参会的人里，可有不少这么鼓吹的。 董静冷笑着摇头道：“若是段秀有此心，何须等到先夫十一二岁时？想来他老人家应是寿终正寝。” 莫无妄有些感慨，段衍其人，当真不知该算好算坏？又或者，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既不会好到一清二白，又不至于恶到黑如乌鸦？他父亲似乎也是如此，灭了那么多门派满门，理由是复仇，可手段实在凶残，但他父亲此后已痛悔一生，这也是他做的唯一一件错事。 若他父亲的所作所为能被谅解，似乎段衍也不该万劫不复，不能被任何人原谅。而且，这事终究是忘忧自己的事，他的仇，该报该放下，只要他当真心中有数，他都选择支持。 “无妄替外祖父谢过段…前门主，和段夫人。”说完这句，他就绕开人进了门，恰好看到忘忧收起什么东西，便问了一句。 江忘忧没有隐瞒，回道：“是段叔叔给我的留书。” 莫无妄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蹲在了他身旁。段衍毕竟杀了他母亲，他是不可能祭拜段衍的。 “你应该很后悔，那一晚没能跟他把话说开，他给你留了信，也算是聊以□□了。” 江忘忧闻言点点头。 莫无妄就把他刚才关于善恶的思考说给了身旁的好友听，江忘忧点头后简单回了两句。 “应当如是，我想应该很少有人一生不出错吧。” “那忘忧你今晚打算怎么过，要我陪你喝两杯吗？” “我再陪段叔叔一会，稍后跟你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轻声说着，退回屏风后的董静十分感慨：当年的段衍和江承鼎，是否也是这样一对知己？她可以想象，若是莫无妄杀了江忘忧，怕是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等，就会立刻自杀下去追黄泉路上的知交。 这样一想，当年段衍该是多么痛苦难过，又是如何活下来？答案很明显了，从这些年丈夫的表现，拯救了他的，正是眼前这个少年。因为怀有对好友遗腹子的责任和憧憬，他才活到了现在。 所以她才在理解这些后，觉得自己可笑。她曾多次谴责丈夫，不肯让她父亲如愿杀死江忘忧。现在想来，这不是等同于让她丈夫放弃活下去的理由？他怎么可能答应，又如何能与她交心？ 昵称：
第182章 45 对辩 他们夫妻多年，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快乐，从来没有真的开心过，除了提起江忘忧时，带着那孩子从淮水来虎口时……她只顾着愤怒、恼火，从不曾真的理解自己的丈夫。他那么爱那个孩子，怎么会事出无因？ 她从没问过，试图去了解他，总是抱怨着，怀疑着，何曾真正爱过他？ 董静很想下去陪段衍，可她还有女儿要照顾，还有女婿要扶持。一时半会，她只能这样痛不欲生地活着，也算是体验一回，她丈夫这一生大部分时候的感受。 那边，江忘忧磕头后上了香，又去瞻仰了遗体，就走回莫无妄身边，二人并肩往外走。 “段叔叔的遗容还算安详。” 莫无妄点头应道：“他说出当年的事才走，总算是得到了内心的平静，也算是解脱吧。” 他们走后，董静回到了灵堂，默默为段衍守灵。 隔日清晨，江家众人站在广场一角，旁观段家临时的集会。 昨晚他们已通告所有人段衍之死，和淮水说到的一些真相，通知了今早的晨会。 “各位师兄弟，鄙人虽不才，但既然当了这个门主，便会殚精竭虑维护本派威严，誓死保卫各位弟子。师父的事我不再赘言，若有无法认同师父想离开的，我绝不勉强；若有信得过我，愿意继续追随的，我不胜感激，定竭力回报。” 广场上静默片刻后，开始传出细微的讨论声，而后有人走到旁边空地扔下刀，转身就走，也有简单抱拳行礼后才走的。 这个场景让看的人心酸又心慌，江忘忧不晓得在他出生前后，是否江家也经历过这样一幕？ 许久后，广场上不再有人直接离开，但看得出并非所有人都拿定了主意。 “敢问，江家…是来寻仇的吗？”有人战战兢兢、磕磕巴巴提问。 段立看了那边几人一眼，江忘忧走过去答了话：“江家与段家已交好多年，现今的段门主人品高洁，江家只是来为段门主站脚助威，诸位不必多疑。”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眼睛一亮。 走的人中，也不乏是因担忧报复之人如潮水涌来，自家新任门主无法应对的。若江家是此态度，玄苍宫应该差不离，而他身旁本就站了莫无妄，众人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江忘忧这个表态，替他们扫除了三个劲敌，还增加了一个助力，这让拿不定主意的人顿时犹如吃了定心丸。 至于本就坚定决心要留下来，甚至质疑自家师父罪名的那些人，听到这话自是松了口气。 虽然最后留下的人数量不算太多，但至少一大半都是真心信奉本派之人，倒不算毫无益处。谁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因而门派壮大了，难免有些浑水摸鱼的搅屎棍之徒，大难临头考验一下，留下真心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段立再三确认后，就重新宣读了一次派规，而后有序安排弟子们去祭拜自家师父。 这些事江家人插不上手，留在段家门口帮忙观察了一下风向，做简单的守备。方才离开的弟子并不保险，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回来惹事？曾经死在段衍手上的金刀门前辈们，肯定有后人或传人，这波反扑也很危险。 莫无妄看看身边人，微微勾了唇角。不管接下来如何，只要在忘忧身边，他无所畏惧。 目前虎口原先金刀门那些离散的弟子，还不足为惧。他们一对一挑战无人能胜过段立，若想暗中下手，都被江家或段家人抓了个正着。段家并不追究，而是采取宽宏大量的态度，将他们放归，并表示愿意接受公开挑战。 这样不过两晚，这批人泄了气，段家弟子也确信了，江家当真是来帮忙的。 段立安排了人在外打探淮水的消息，一旦那边散场，这边很快就会有第二波甚至第三波上门寻仇的，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坚持到师父七日丧礼结束后再倒下，让师父能顺顺利利下葬。 此时的淮水，武林大会本来已近尾声，却发生了一些变故。 大会第二日清晨的集议，还没能开始说起池宁之事，就有些聊过一夜的好事之徒，翻了旧账找出了新的疑点。 “昨日，应是玄苍宫的徐护法称，当初顾宫主关押软禁了董钧，后来又被他逃出来兴风作浪。我们细想来，玄苍宫内若无内应，何以如此轻易能让人逃脱？” 他此话一出，听似很有道理，可如今那一战幸存的人只有徐劲，这分明是在含沙射影。 没想到这事不能翻篇，顾尹昭、徐暮青都陪了徐劲重新上台接受质询。 “当初，我和秦老哥出去迎敌，长风大哥则送了嫂子和内子去唐门安胎，只留了明玉留守，这才给了董钧可趁之机。”看到少主示意他直言，徐劲恼火地粗声粗气说道。 “听起来，也可能是严明玉和董钧串通一气，结果放出那个恶贼后，反被他所害吧？”仍有人不依不饶，言下之意要把苗寨拖下水，连带着的自然就是莫无妄。 徐劲气得跳脚，当真来回走动着回道：“明玉那丫头号称天机子，你以为是白叫的吗？她怎么可能和董钧合谋，她和长风大哥感情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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