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露朝他吐吐舌头,“我这是尊敬,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两人这些日子互相开玩笑惯了,像这样没大没小的,倒是关系处得不错。 * 这一日,德源寺迎来了贵客。 佛子正高坐佛堂之上,对着众弟子参禅讲经时,整个西域最尊贵的人踏入了殿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事西域女王。 她在声势浩大的仪仗簇拥下,款款踏步而来。 头戴镶金嵌玉莲花冠,后坠下金丝编织的绡纱,在日色中闪闪发光,身上的金缕织锦长裙拖曳出长长的摆尾,上描龙绣凤,异彩纷呈,随着她的脚步轻移,步步动涟漪,一步一生莲。 朱唇皓齿,雪肤花颜,凤眸含着灿灿春华,腰肢纤盈,似有万千妖娆风情,浑身上下都似笼着华彩,气韵非凡,高贵典雅。 让人挪不开眼球。 这便是女王的风采。 可堪称绝艳。 人群中,司露看着这一幕,不由心生感慨。 女王身后,整整齐齐跟着两列穿着华丽宫装的宫人们,他们随着女王的脚步,鱼贯入了佛殿内。 一时间,整个佛堂之内,变得有些挨挤。 女王直奔高坐之上的佛子而去。 佛子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她恭敬一拜。 “参见女王。” 殿中众人纷纷跟着参拜,一时间,山呼响彻大殿。 “参见女王。” 女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一双昳丽的凤眸却始终落在白衣佛子身上,她站在佛子身前,嗓音清悦动听,宛若桃李春风。 “国师,我有事要找你问询。” 佛子始终低眉垂目,冷淡疏离好似天上月。 “好,女王可虽贫僧移步后堂。” 女王带着人与佛子移步后堂后,整个前殿像是炸开了锅,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哎哎哎,我听说呀,女王倾慕着我们佛子,佛子是为了避嫌才自请离宫,躲到咱们德源寺来的。” “呸呸呸,女王圣洁高贵、治国有方、名声遍布天下,容不得你们来亵渎。” “那你们说,佛子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搬离王宫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宫中人心复杂,趋炎附势,佛子喜静,自然不愿呆在那种的地方。” “此话倒是也有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司露作为旁观者,听得头都晕了。 她拉着小沙弥出了殿,想着清静清静。 两人在树荫下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小沙弥道:“你对他们说的,怎么半点不感兴趣?” 司露笑笑,“流言蜚语,不过都是些半真半假,以讹传讹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 小沙弥点点头,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格外有道理。 “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些年,才知道他们说得,其实都不对。” “都不对?” 司露突然来了兴趣,冲他眨眨眼睛,“是了,你是常年跟在你师父身边的,定然知道其中原委,不似他们都是揣测谣传。” “小师傅不妨同我说说看,你师父和女王之间的故事?” 见她求知若渴,小沙弥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板一眼说起来。 “女王同我师父之间的渊源,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 后堂。 细碎流光自十字纹的雕窗中透进来,照在光洁无暇的石壁上。 堂内空荡荡的,除了满架的佛经,别无他物。 佛子与女王隔着一盏黑漆茶几,面对面坐着。 僧人端来茶盏,摆在两人身前。 女王拈起杯盖,轻抿了一口,四溢的茶香涌入唇齿,令人神清气爽。 她动了动眉梢,目光带着回忆,“德源寺的斛珑茶,还是这般好喝。” 佛子亦捧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想起曾经,目光变得深远。 “女王从前来喝,还是八岁的光景吧。”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无比怀念往昔。 那时候,她初登王座,朝堂不稳,为了躲避五王叔的刁难,佛子借养病之由,将她带到此地避险,也让几个王叔对她渐渐放松警惕。 那段日子,是她儿时最悠闲自在的时光了,当时她最喜欢喝的,就是德源寺的斛珑茶。 再后来,便是风光回朝,血洗王殿,满朝腥风血雨…… 女王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那些充满杀戮的旧事。 佛子见她若有所思,担心她又深陷过往忧怖中,难以自拔,便将话题引开。 “女王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女王睁开眼睛,恢复了清明。 面前她的国师清清朗朗,似天上皎月,正在同她问话。 女王想起了正事,说道:“达尔丹城中的探子来报,说是呼延海莫不知为何,连夜离城而去了,如今达尔丹城中,只有他的副将在主管各部。” 女王还道:“且北戎王庭那头传来消息,说他如今人亦不在北戎,只是带走了三百金甲骑兵,不知去向了。” “国师,你说他去了哪儿,会不会是在暗中,又想生事?” 佛子垂眸静思。 突然脑中掠过许多画面。 而那些画面最后指向一个人。 那日带着许多人闯入寺庙,在佛堂前气势汹汹问他要人的男子。 此人和手下都是来自北戎,外貌体型与传言中的呼延海莫也是对得上。 这实在是太凑巧了。 可呼延海莫这样野心至上的人,如何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心舍下刚刚到手的城池,披星戴月、奔袭千里,赶到西域来呢? 若此事属实,那实在是不可思议至极了。 中原。 蓦地,佛子脑中闪现司露同他说的,要回中原的话。 或许,他是为了—— 中原神女。 “女王,呼延海莫眼下,或许不再他处,就在西域王城。” 女王大惊,“国师何出此言?” 佛子平静道:“我叫来一人,你就明白了。” 佛殿外,司露正听小沙弥说得热火朝天时,有人过来寻她,言道:“佛子叫你过去一趟。” 司露不明所以地跟着去了。 一路上,脑子还不停浮现着小沙弥同她所说的种种,佛子与女王间发生过的惊心动魄之事,当真是听的人热血沸腾。 到了后堂。 司露面见了女王和佛子。 佛子屏退了众人。 叫司露脱下僧帽。 司露有些犹豫,眼神躲闪,但碍于佛子的要求,只能照做了。 当乌发如瀑、倾泻而下时。 她特意去观察了女王的神情,生怕她会误会,那可就麻烦了。 可女王到底还是吃味了。 瞧着面前美得出尘脱俗、不似凡人的女子,她想起这些日子传入耳中的流言蜚语。 什么狐妖魅惑、佛子受其蛊惑,将之藏在佛殿之内,夜夜与之同塌而眠,寻欢作乐…… 而她今日来,亦是存了一探真假的目的。 可偏偏—— 他还亲自将人叫到了她的面前来,眼睁睁让她看这一切! 女王的眼神渐渐冷下来,扭头对着佛子道:“国师,所以你便是要告诉我,你在佛寺私藏了一个女人?” 佛子没料到女王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一贯淡然镇静的他,竟有一时的愣怔。 司露怕他们因她生出嫌隙,那她可就罪过大了,赶紧跳出来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女王您听我说,法师只是帮我,并非是故意藏着我……” 可女王并未听她解释,只是定定望着佛子,眼中布满伤痛。 “国师,这几日我在宫里,不是没有听到风声的,只是我始终不愿相信。” 她缓缓站起身,攥紧了手掌,朱红丹寇嵌入肉中。 “如今亲眼看到了,我才知道,这市井所传,你藏了女人在佛堂里,是真的。” 她眼中含着泪,唇角颤抖,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当日如此决绝,要离宫别居,就是为了她吧?” 完了,这下误会大了! 司露瞠目结舌。 都说情爱会让人失了理智,谁能想到,女王会因情爱失智到如此地步。 佛子面对女王如此,也是陷入了沉默。 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无措。 “国师,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女王见佛子不说话,只以为他是默认了,更是伤心欲绝,拂袖而去。 同为女人,司露知道女人吃起醋来是毫无道理的,而女王眼下的样子,便是在吃醋。 解铃还需系令人,若是佛子不去解释,这件事就永远无法开释了。 司露为他们的事情急得团团转,她眼睁睁看着女王拂袖离去,上前劝说佛子道:“法师,您还愣在此处做什么,快去追女王,向她解释清楚呀。” “不必了。” 佛子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嗓音清冷,脸色也变回了平日的古井无波。 司露咬咬牙,但又无计可施。 她知道佛子方才也因女王乱了心神,但他偏偏,不愿表露,无所作为。 真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司露亦有些愤慨,喟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后堂。 徒留佛子一人对窗凝神,孤独寂寥。 斜阳落进窗棂,在他冷冷清清的衣袍上落了一层光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清隽飘逸了。 透过窗棂,他眼睁睁看着女王的仪仗渐渐离去,消失在漫长的甬道尽头。 却始终没有任何做出行动。 只是那只攥紧佛珠的手掌,骨节有些泛白,在微微颤抖。 直到斜阳散尽,暮色四合,佛子方才收回了目光。 他叫来了寺中的高僧,那亦是他平日最信任的手下。 他拿出兵符交给他,嘱咐道:“北戎王这几日或许就在王城,你派人暗中搜寻,切莫闹出动静,打草惊蛇。” “若是寻找了,就地诛杀。” 明明是清冷脱俗的一张神仙面容,说出口的话却是狠辣宛如地狱修罗。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 司露几日都没有舒心过了。 自女王负气而去那日后,她心里总是闷闷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毕竟此事因她而起。 让她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 那日从小沙弥口中,她知道了国师与女王间的故事,十分不想让他们二人就此失之交臂,那太可惜了。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听起来,就是个非常凄美的故事。 可这样凄美的故事,她却希望能有圆满。 小沙弥今日同她说: 自女王走后,佛子闭关不出三日了,他每每去送饭时,都看得出来,佛子的心情也是不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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