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条洗干净的裹胸布! 所以这位王爷大半夜的前来就是为了还这块布。 姜觅心说大可不必,这样的布她有的是,说出去的话却是:“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王爷留着用便是,更不需要特地送一趟。” 萧隽无波的瞳仁划过一道细小的波纹,道:“此物于姑娘有用,对我却是无用。” 姑娘家用来裹胸的布,他还真用不上。 他目光放空望着烛火,声线无起无伏道:“你已经很好,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姜觅闻言,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胸前。 这位慎王殿下还挺识货。 不说是男人,有时候她自己多看两眼都觉得面红心跳。 “我也是这么想的,与其遮遮掩掩,何不大大方方,再说我这么好看,只有别人羡慕的份,又怎么会妄自菲薄。” 她这话说的也大方,眼神无一丝羞涩难为情。 可怜萧隽活了二十三年,自认为阴谋诡计无所不能,装傻卖呆驾轻就熟,方才能说出那句话已是极限,眼下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木着脸的样子,像空有躯体没有灵魂的玉人。这是他一贯的示人之态,以傀儡之相骗过所有人。 “王爷,你怎么了?”姜觅以为他在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刹那间,冰冷的玉人像被注入阴冷的灵魂,透着森森的寒气。那寒气骤然快速散去,只余一丝淡淡的凉意。 “你会开锁。” 这不是问话,而是在陈述事实。 姜觅点头。 萧隽能说出这话,表明自己在谢府救下德章公主所有的过程都被他在眼里,所以他那时才会一连说了两句“你果然有用”的话。 既然她很有用,那么萧隽应该是遇到了这方面的难题。她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静等着对方自己说。 “不知姑娘是何时学得此技艺?” 不怪萧隽疑心,换成谁都会怀疑。 徐家世代善工不假,但原主自小长在武昌侯府,同徐家并无往来。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何习得这样的技艺,确实让人疑惑。 姜觅早有应对之策,将自己对子规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她眼神清澈不避躲,言语流畅口齿清楚,好像真的做过那样一个梦。 托梦一说,常流传于民间,古来传说并不少。虽然玄之又玄,虚空而又不真实,却最是能解释不合常理之事。 不管萧隽信不信,她都只有这个解释。 萧隽眉眼微垂,似幽谷白莲。 单论外表,此人美艳而病弱,但姜觅知道眼前之人绝非善类。她忘不掉初见时这位王爷给自己的感觉,毫不怀疑对方手中沾染过鲜血无数。同时她也记得这位王爷说过的话,在对方的眼中只有死人和有用的人。 既然她有用,那她就不怕。 当萧隽抬眸看她时,她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南平王府的崩塌,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的死,留给这位慎王殿下可用的人不多。她若是有些用处,且还是徐家的后人,对方哪怕是心中存疑也会用她。 “除了那种锁,姑娘还会哪些?” “具体的我说不出来,得见到东西才好判断。” 她再是喜欢研究前人的东西,却不敢夸下海口,毕竟历史源远流长,她知道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更何况有些技艺早已失传。 萧隽没再问,而是缓缓站起掀开自己衣摆之下的裤脚。 他右脚的脚踝处,竟然戴着一个环形锁! 那锁乌黑锃亮,看上去极沉极重,其上还附着一个造工精巧的铃铛。那铃铛的眼被堵实,所以才没有发出声响。 姜觅愕然。 她方才诸般猜测,却未能猜到竟是这样。 在萧隽的示意下,她蹲下去研究。 这种锁被称为兽镣,是前朝宫廷巧匠所制,最初被用在皇家山林圈养的猛兽身上,以便围猎之时定位。后来前朝末代的那位亡国之君突发奇想,将这种锁戴在死囚身上,然后将死因们放逐在林间,以供他们追捕猎杀。 说到前朝,就不得不提前朝皇族杨氏的骄奢淫逸。皇宫之内的堆金叠玉,地砖都是镀金的。那时民间便有传言:刮去宫砖一尺,富及子孙三代。 杨氏最后的那位亡国之君贪图享乐,无论追兽还是猎人图的都是乐子,所造兽镣倒也轻巧,因为重在追踪定位。而萧隽脚上的兽镣应是经过改制,不仅镣铐粗且重,明锁也变成了暗锁,更为复杂难解。 “这锁是谁给王爷戴上的?” 她这是明知故问。 “我又傻又呆,我那位好皇叔怕我走丢了,便想出将我锁住的好法子。” 除去九五之尊,谁敢给一个王爷上锁。戴着这么重的锁环想跑也跑不远,何况一跑起来铃铛就响,肯定很快就会被人找到。 龙椅之上的那位帝王,真的是因为怕侄子走丢吗? 先太子在世时,今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跟在先太子身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先帝瞧不上他,对他颇多训责,唯有先太子对他诸多维护。 先太子病逝后,先太子妃也服毒随之而去。父母的相继离世,让年幼的萧隽大病一场,是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太医们几次束手无策,是他下令到民间四处寻医。萧隽病了多久,他就没日没夜地照顾了多久。 世人都说如果不是他,萧隽早已夭折,是他用自己的龙气护住了萧隽的性命,哪怕萧隽病好之后变得又傻又呆,那也是他的帝王功德。 帝王功德啊,谁抢着不歌颂,又有谁会在意先太子唯一的儿子是否变得呆傻无用。 姜觅抬头,看到的是萧隽削瘦完美的下颌,以及那阴森森的冷意。极端环境中长大的人,无论手段心性皆非常人能及。若是自小一直戴着这样的镣铐,习武之时必会被磕碰出不少淤青,甚至磨破皮肉,忍受极大的痛苦折磨。她观萧隽的脚踝处仅有几小块陈年的皮损,损在表皮而不在内里,完全不似长年累月被钝器磨破血肉留下的疤痕。 这位慎王殿下可能有钥匙! 若对方手中有钥匙还来要找自己解锁,目的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试探她是否真的有用。想通其中关窍之后,她心中并无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他们之间除去利益再无其它。利益相互全在于彼此有用与否,她对萧隽有用,反过来萧隽于她而言也有用处,互取所需而已,没有必要因为觉得被人怀疑和利用而愤怒。 研究完锁后,她心中已有数。 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近些日子没少折腾,更虚弱了些。当她准备站起来时只感觉眼前一黑,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 情急之下无定数,抓到哪里就是哪里。等她反应过来时,这才知道自己抓紧的居然是萧隽的腰带。 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这就有些尬尴了。
第19章 姜觅赶紧松手,因为未站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她心下哀嚎,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丢了大脸,便感觉一双男人的大手将自己托住扶起。 萧隽的动作极快,扶起放开一气呵成。 气氛似乎更古怪了。 化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谈正事,姜觅道:“此锁是暗眼,且有两处,应有两把钥匙。” 这种锁开锁时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一个往左旋一个往右旋才能打开。 萧隽感受着掌心的灼烫,将五指慢慢收紧。 她说的没错,这锁确有两把钥匙。 “姑娘可能解?” 姜觅点点头。 “能。” 锁能解,但需要工具。寻常的簪子解不了这么精巧的锁,她需要细铁丝薄刀片以及尖利精巧的钩子扳手等等,而这些东西她都没有,所以问题给到萧隽。 萧隽听完她的要求之后,让她将所需东西画出来。 她自然不会扭捏,当下铺纸作画。 纤细如玉的手握着狼毫笔,她下笔之时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流畅的线条渐渐在纸上勾勒出工具的形状,铁丝和薄刀片一目了然,其他如钩子扳手等物则是她参照现有的工艺改良过的。除了这些,她还画了一些自己需要的工具图。 “若是王爷方便,这些东西可否也替我打造出来,工钱我会一分不少。” 萧隽接过她画好的图纸,目光幽深。 “不愧是先人显灵梦中传技,姑娘这一手工造图简直是出神入化。” 她腼腆一笑,权当对方是在夸自己。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她不想藏着掖着,也只能一直打着被外祖父安国公梦中传技的名号。 夜已深,四下寂静。 萧隽将图纸收好,道:“姑娘歇息吧。” 姜觅依言,脱衣上床。 萧隽的眼神没有回避,而是一直看着她。 她倒也没觉得不自在,毕竟又不是脱光,里面还穿着长袖长裤的内衫。但是这个世道讲究男女大防,再是京中的风气开放多少也应该避讳一些,尤其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王爷不打算回避吗?” “初见时姑娘欲替我宽衣解带,而我对姑娘已坦诚相见,姑娘对我难道还需要避讳不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那不是要为他处理伤口吗? 这个男人顶着一张白得像鬼一样的死人脸,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不容易。 “王爷若是想看,那就看吧。” 隔着包得严实的内衫,她是一点也不怕,就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尤其是瞄到对方那双没什么温度空洞而幽深的眼晴时,无端端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以极快的速度脱了衣服,然后钻进被子里。等她闭着眼睛后不久,似是有一道劲风袭过,然后灯就灭了。骤然漆黑之中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落,紧接着屋内的压迫感随之消失。 终于走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翻身朝里,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细细的啜泣声吵醒,惺惺忪忪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哭得双眼红肿的孟姨娘。 孟姨娘看上去应是一夜未睡,整个人憔悴又伤心。 “一大早的姨娘坐在我床头哭,不知情由的人还以为我死了。” “我的大姑娘,你说的这叫什么晦气话。你昨日受了那样的委屈,姨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孟姨娘哭泣着,说自己怕别人知道,每年徐夫人的忌日时都会关上门偷摸抄写一些往生经烧去,并吩咐下人们不能打扰,所以等她听到姜沅大闹采薇轩的消息时已是夜深人静。她说她不放心夜里来看过一回,知道姜觅已经睡下后才离开。 “三公子实在太过分了,平日里也就算了,非要在夫人的忌日当天来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如今侯府上下都要看余夫人的脸色,谁还记得你母亲。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被人欺负,指怕是心都要碎了。也是姨娘无能,姨娘一个奴妾,便是有心想护着你,在余夫人那里也说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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