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我也张不了嘴,但我娘家的靖哥儿是侯爷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打小聪慧,连陛下都夸他有状元之才。” 她说的靖哥儿是她嫡亲的侄儿余靖,现在余家的爵位已传到她兄长手上,侄儿余靖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相貌堂堂才名远扬,论身份亦是上乘之选,这也是她敢开口的底气。 姜惟搁下茶杯,淡淡地看她一眼。“我说了,大姑娘的亲事有母亲操心,你顾好自己院子里的事就可以。” “侯爷……” 留给她的,是姜惟毫无眷恋的疏离背影。 她脸色黯了下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侯爷的心中依然只有徐令娇一人。徐令娇死前瘦得吓人,再无当年的风华貌美,为何侯爷还是忘不掉? 姜惟对嫡妻的深情,是整个武昌侯府下人们都知道的事。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侯爷不喜欢大姑娘。 谁不知道当年侯爷和徐夫人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徐夫人嫁进侯府之后一直独宠,哪怕是十月怀胎之时侯爷也只宿在徐夫人的房中。徐夫人刚出月子,侯爷就上折请立长子姜润为世子。 可惜世子姜润三岁时被拐,徐夫人晕倒之后发现又怀了身孕。从那时起,府里就有下人传徐夫人腹中的孩子命中带克。后来徐夫人的难产而亡,仿佛是在冥冥之中更印证了这个传言。 而姜惟,似乎也信了。 …… 姜觅回到采薇轩时,孟姨娘还没走。 雕梁画栋仍在,树木花草年复一年,曾经侯府最为尊荣之地,如今仅剩萧寂与冷清,便是景致都灰败了几分。 日头已烈,孟姨娘就站在院门处张望,一脸的忧心忡忡。府里的下人都说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念着旧主的恩情,对大姑娘比自己亲生的三姑娘二公子还要好。那满脸的愁绪,那紧锁的眉头,以及在见到姜觅之后的焦急担心,无不一展现她的忠心与情义。 “大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姨娘真是担心死了,余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她一个平妻,在我这个嫡出大姑娘的面前能有什么威风。姨娘你也真是的,开口闭口就是她为难我,分明是长他人志气而灭我的威风,我听着心里不舒服。” “姨娘就是担心你,生怕你在余夫人那里受了气。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姨娘不好,谁让姨娘只是一个妾,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你就算不是个妾,最多也是个管事妈妈,你能帮我什么忙,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当夫人,和余夫人平起平坐不成?” 姜觅的话如平地一个惊雷,惊得孟姨娘出了一身的冷汗。偏生原主就是这样的性子,任性至极喜怒无常,最喜欢拿话刀子扎人。 采薇轩原是府中的正院,一应布置景致皆是全府最佳。抬头是碧空如洗,放眼望去则是富贵积年。干净无苔的石板路,一直延伸至主屋的台阶之下。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下人,将尖锐的小石子遗落未扫,被姜觅抬脚往后踢飞,好巧不巧砸在孟姨娘的绣花鞋上。 孟姨娘一声痛呼,姜觅置若罔闻。 “姨娘,你没事吧?”月容关切问道。 “没事。” 二人低声言语之时,眼神交换。 “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姜觅突然回头。“是不是说我的坏话?” “大姑娘,姨娘……” 孟姨娘示意月容不要说,笑道:“我和月容确实是在说大姑娘,大姑娘节食颇见成效,瞧着就是不一样了。” “多亏姨娘给的香…” “不是…” “姨娘不必否认,月容说是外面买的,我却是知道外面根本买不到那样的香,不是姨娘给的还能是谁?我还想着要好好感谢姨娘,若不是姨娘给的香闻了之后不仅不饿,还光想着睡觉,我也不可能忍着两天不吃饭。” 孟姨娘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干笑着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安。 她思忖再三,决定还是要解释一二。 不待她张嘴,便听到姜觅兴高采烈地吩咐月容给自己再换一身衣服,说是要去姜晴雪那里显摆自己瘦下来的好模样。 她被晾在院子里,慢慢脸色阴沉。姜觅仿佛没注意到她,在她告辞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出了采薇轩后忍不住回头,雕花的窗敞着,那一室的富贵仿佛很近,近到唾手可得,又仿佛很远,远到穷尽一生都不能拥有。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幽幽然入鼻。她记得徐夫人死的时候,桂花香开得尤为浓郁。无孔不入的桂花香,也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死人如何能与活人争,只有活人才有可能改变一切! 她不知道那半敞开的窗内,一双清澈的眼一直在看着她。 良久,姜觅缓缓收回视线,将从余氏那里要来的步摇和玉容膏并德章公主的步摇一起,一并赏给了月容。 这样的事,原主以前常做。 月容按捺着心中喜色,假意推拒一二。往日里大姑娘有时也会把余夫人和二姑娘那里要来的东西赏给自己,但任何一次都不如这一次的东西贵重。 “大姑娘…这东西奴婢拿着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给你你就拿着。本姑娘我要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可能用她们的破烂玩意儿。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到这样的话,月容彻底放心。 一番梳妆打扮后,姜觅施施然前往姜晴雪的晴光院。 姜晴雪送德章公主回来之后,很快在余氏的口中听到姜觅的所作所为。多年结下的仇,有外人在时还能粉饰一二,没有外人时便没了顾忌。 “你气走了大公主,又在我母亲那里得了好处,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讨债呀。” 姜觅说着,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人家才坐的位置上。 讨债二字,让姜晴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会又是来要东西的吧? “姜晴雪,你这是什么表情,施恩不图报这样的美事你也敢想,看来余夫人把你教的也不怎么样。” “什么恩?” “当然是我对你的恩。”姜觅嫌弃地打量着屋中的布置。“看你寒酸的样子,拢共也拿不出几样好东西,你会那么痛快把大公主送给你的步摇给我,不就是让我替你挡灾。” 姜晴雪闻言,面色变了变。 大公主为人跋扈,又非柳皇后所出,她一直不愿结交。若非大公主缠着她不放,她根本不想和对方过多接触。无奈她是臣女,明面上不可能嫌弃一个公主。 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和。荣嘉公主是柳皇后的亲生女儿,那才是她应该结交的人。前几日大公主故意当着二公主的面送给自己那支孔雀衔珠金步摇,她不能不收。为怕二公主和自己生间隙,她急需将烫手的山芋脱手,所以回府之后有意炫耀。 果然,有人如她所愿把东西要走。 她手里的好东西不多,那步摇若是别人送的她必会珍藏。若是因为一支步摇,让大公主对武昌侯和她都失去兴趣,也不枉她舍出去。 万万没想到,愚笨如姜觅,居然能看出端倪。 “大姐说什么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你可真蠢!” 姜晴雪气结,到底是谁蠢? “我乏了,大姐若是没有其它的事,那我就不送了。” “你急什么?”姜觅站起来,转了一圈。“我来是想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比以前更美?” 姜晴雪不想承认,但眼前少女的美毋庸置疑。孤芳自恃而得意骄傲,貌美娇矜且盛气凌人,明明绝色无双,却又那么的讨厌。 “大姐,我真的乏了。” “行了,我相信确实是乏了,这么急着赶人,听起来好像活不过明天的样子。” “姜觅!”姜晴雪忍无可忍。 “不叫大姐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根本不是姐妹,你一声声的大姐听得我直犯恶心。”姜觅忽地凑近,声线寒沁,“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们的破烂玩意儿,什么红宝石梅花步摇,什么玉容膏,我随手就赏给了月容。你们眼里的宝贝,不过是我高兴时打发下人的东西。你瞪我干什么?有本事打我呀。” 姜晴雪确实不能怎么样,气得是浑身发抖。 姜觅后退一步,冷笑睥睨。 “我就喜欢看你们明明恨我恨得要死,还要对我客客气气的样子!”
第5章 ...... 一入夜,姜觅就歇下了。 睡至半夜醒来,摸黑起身。 借着月色朦胧的光,她像幽灵一般探索着屋子。从床到柜,从妆台到箱子,每一样家具都没有放过。 做为一个手艺人,她对这些堪称艺术品的家具极为喜爱。一边惊叹着工匠的技艺,一边又震惊其中的巧思。雕花刻纹之间,是无比精湛的工艺和精妙的机关设计。既是精美实用的日用物件,又是复杂精巧的艺术品。 徐家的祖上是匠师,后代一直传承技艺。徐氏的父亲安国公,在世时一直在工部任职。这间屋子的一应家具皆是徐家布置,听说是从徐氏一出生起就开始准备,所有的东西都是安国公亲手打造。 可怜当年那位国公爷怀着嫁女的复杂心情亲自替女儿布置新房时,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都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将所有的家具都探索一遍后,她心里有了数。 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直至被人叫醒。 叫醒她的人不是月容,而是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头。那丫头明显很惧怕原主,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 “大…大姑娘,月容姐姐…要被余夫人打死了!” 余氏当然不敢打死月容,至少没有姜觅的同意她不敢动手。 姜觅赶到时,月容已被绑在凳子上,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拿着板子立于两侧。余氏端坐在院子正前方,身后站着的是姜晴雪。 昨天夜里,余氏说是自己丢了东西,怀疑是府中下人所为。于是连夜搜查下人房,不想搜出月容的私房,其中就包括那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救我!” 月容拼命喊着,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怜。 “余夫人,月容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把人给绑了?” “大姑娘先不要生气,先看看这些东西。” 余氏心下冷笑,平日里她想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小辈计较。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才纵得有些人得寸进尺。是时候让这位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朝坍塌无人提。安国公府徐家早已在京中除名,如今谁不知道他们承恩公府余家。她嫡亲的姑母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她表哥。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一品公爵,她是公府嫡出的大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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