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痛说不出口, 他的苦也无人能知,因为他是个傻子啊! 如果他是个真正的傻子,那么他就不会痛。如果他是个真正的傻子,他也就不会觉得苦。可是他不是啊! 他装了这么多年的傻子,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世人便真以为他是个死人吗? 姜觅从他泛白的指关节中读懂了他的痛苦,当即“呼”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一把撩开凤冠上的流苏。 “你们喊什么喊,难道不知道今天是我和慎王大喜的日子吗?见过寻晦气的,没见你们这么寻晦气的!你们眼睛是不是瞎了,没看到这姓顾已经是个阶下囚。你们若是敢砸了囚车把人放出来,那我今天就敢把人带回慎王府。你们敢不敢?” 那些刚才来嚷嚷的人顿时没了声,这样的事谁也不敢啊。顾家可是谋逆的大罪,这顾霖就是一个乱臣贼子,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砸囚车。 姜觅重重地“呸”了一声,“不敢的话就给我闭嘴,坏了我的喜事我和你们没完!” 这下没有人再说让萧隽和顾霖,所有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有说她蠢的有说她坏的,还有人说难怪她会被姜家赶出来。 她又不聋,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柳大人,你是怎么护卫的?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和慎王是太后娘娘赐的婚,这大喜的日子被人寻了晦气,日后我若是过得不好,你难辞其咎!” 柳仕原望着那站在轿辇中的女子,凤冠喜服娇艳动人,言行举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惊讶。明明又蠢又坏,明明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处,他为何会有种说不出来的纠结。 若是此女日后真的过得不好,而他那时大事已成,那么他倒是可以…… 等等。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个貌美的女子而已,怎么能乱了他的心。天下红颜多的是,年年新颜换旧颜,日后他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 他垂下眸子,道:“慎王妃,属下一定尽职尽责。” “说的倒是好听,我怎么没看到你尽职尽责。刚才若不是我出面,那些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大喜的日子碰到押囚的也就算了,如果真让慎王下去给那姓顾的磕头,我们这亲还成不成了!” 姜觅说完,忿忿坐下。 有一个又蠢又坏的人设就是好,至少不用憋屈自己。 萧隽置于膝上的手已经放松,微不可见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哼哼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囚车和仪仗错开,一个押往刑狱的方向,一个驶入朝着城西的路。两车距离最近之时,她下意识朝囚车看了一眼,而顾霖也正好看了过来。 仅一瞬间,两行人便错身而过。 她以为顾霖的事今日应该就到这里,但是她太低估那个人喜欢恶心人的程度。等到她和萧隽牵着喜绸进入慎王府时,顾霖的囚车也到了王府外。 押解的人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陛下念及顾霖是萧隽亲舅舅的缘故,特准恩旨允许顾霖戴罪前来观礼。 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萧隽茫然地抬头,空洞的眼神四处看去,喃喃着:“舅舅…舅舅在哪里?” 顾霖已被人从囚车放出,戴着沉重的铁锁一步步走近。他的眼神有着近乎绝决的坚毅,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隽,嘴唇嚅嚅着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姜觅觉得不对,盯着他的嘴看。 这一看之下更觉得悲愤,因为明明他的嘴在动,但出来的声音既低又杂,不清楚不说,还混着说不出来的嘶哑。 所以他应该已经哑了。 萧隽仿佛看不见他,犹在那里茫然寻找。 “慎王殿下,这位就是顾霖。”押解的人指着顾霖对萧隽说。 萧隽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歪着头打量着顾霖一会之后摇头,“他不是,他不是舅舅。” 记忆中舅舅是何等的年轻俊朗,与眼前削瘦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一双熟悉的眼睛,他很难相信这人就是当年那个世人口中千般好的王府世子爷。 顾霖也在打量他,目光悲喜交加。 一个哑了,一个傻子,千言万语说不出,旁人只觉得怪异唏嘘,又有谁知道他们内心的悲苦酸楚。 “顾霖,这可是陛下恩赐。若不是看在你是慎王殿下亲舅舅的份上……” 那押解的人施恩般地准备大放厥词,被姜觅打断。 “你们是不是也傻了?顾家出事的时候慎王才多大,这么多年过去,他又变成了傻子,你们还指望他能认人吗?吉时不能耽搁,坏了我的好事我拿你们是问!” 这些人到底还想怎么恶心人! 不就是欺负萧隽是个傻子吗? 如今她进了慎王府这个门,那她以后就是萧隽的嘴替。萧隽开不了口的她来开,萧隽说不了的话她来说。 她还就不信了,不就是给别人添堵嘛,这样的事可不止龙椅上的那位能做,她做起来更是名正言顺得心应手。 被她这一发作,那押解之人一脸的郁闷,极为不悦地看了她好几眼。她狠狠地回瞪过去,还撂了几句狠话。 那人不敢再说什么,憋屈着把顾霖推上前。 如此之近的距离,姜觅终于看清他脖子上的枷锁,当下气得问候了皇帝的祖宗八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太子和萧隽也是萧家人,更是觉得无语又愤怒。 这枷锁在外祖父书房里的一本书上有记载,此锁盛行于前朝,有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名字:九死一生。 所谓九死一生是指这个锁由九道锁组成,若是不小心用错了钥匙或是强行开锁,则会触发锁里暗藏的机关弹出尖利的铁刺,那铁刺会瞬间刺穿人的血肉。 前朝皇室大行暴虐之事,最喜用这样的刑具折磨人。人的脖子极为脆弱,一根铁刺扎入或许就能要人命,九根铁刺齐下不可能有人生还,所以九死一生的重点是九死,一生根本不会存在。 先是萧隽脚上的兽镣铐,再到困住纪边的铁锁,如今又是顾霖脖子上的机关锁,龙椅上的那个人还是热衷于前朝的旧物。 她说了那样的话,认亲的事就此作罢,婚礼的流程继续。宫廷乐师奏着喜乐,唱礼的官员声音洪亮。 很快就到了长辈坐上,新人敬酒的环节。顾霖一身镣铐地被人按在上座,萧隽茫然地上前敬酒,她也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顾霖看着面前的一双小儿女,坚毅的目光中已经有了泪光。 一别十八年,当年的稚童已经长大成人。时隔多年再见,却不想是如此的情境之下,更没想到是这般局面。暗无天日苟活了这么多年,今朝终于见到了天光,也见到了想见的人。 血海深仇还没有报,他还不能死!若是父亲和姐姐在天有灵,就保佑南平王府的冤屈能大白于天下。 他接了两人的酒,齐齐敬了天,然后洒了地。 不管他是什么用意,不管他有没有喝酒,至此大婚之礼已成。 押解的人过来,左右挟持着顾霖。顾霖被他们拖着离开,铁锁发出痛苦的悲鸣声,一声声仿佛在敲打着人心。 姜觅看向萧隽,顿时心下一紧。此时萧隽空洞的眼底隐约有一丝水色,如同荒芜之中氤氲的薄雾。 她暗道不好,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众目睽睽之下,她狠狠踩了一下萧隽的脚。萧隽就势往地上一倒,头正好磕在地上,金冠都被磕歪了。 “你…你打我!”他茫然可怜地控诉姜觅,眼里的泪花清晰可见,却不显突兀。 那些方才看到姜觅小动作的人都觉得没眼看,一个个在心里想着这位慎王妃果真如外面传的那样,实在是又蠢又坏又没有礼数教养。 姜觅抬着下颌,自然是不会承认。 “谁看到了?” 柳仕原眼神复杂,因为他也看到了。他不仅看到姜觅的小动作,也注意到萧隽那一瞬间的不对劲。 他几步上前,欲扶萧隽。 姜觅挡在他面前,“柳大人,你看到了吗?”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能透过凤冠的流苏窥见那无双的媚色。他仿佛看到了春意浓浓,也看到了碧波荡漾。 “我没看到。” “既然没看到,那你多管什么闲事。”姜觅越发得意,对王府的下人道:“你们还不快扶王爷起来,大喜的日子摔倒在地成何体统。” 萧隽一把抓住小初子的衣服,委屈巴巴地告状。“小初子,是娘子,是她打我!” 小初子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今日前来观礼的都是朝中的臣子们,原本就是奉了旨前来走个过场的,谁都不想沾上慎王府的事。眼看着大礼已成,隐约好像会有一些纠纷矛盾,自然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没多会就全部走光。 柳仕原的职责是护卫,他必须要留到最后才走。 一对新人回新房时,他走在侧边,与走在前面的姜觅看似并肩而行。恍惚间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今天是他和姜觅的大婚之日。 萧隽不知何时到了前面,刚好站在他们中间。 他心下一凛,暗自告诫自己大事为重。 “娘子…”萧隽的声音透着几分可怜巴巴。“你不要打我。”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姜觅真想停下来好好逗一逗萧隽。这人一到夜里就像个鬼一样吓人,想不到装起傻来还挺可爱。 “你以后乖乖听话,我就不打你。” “我听话。” 两人的对话都透着愚蠢与傻气,柳仕原却觉得分外的刺耳。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绪,也为了眼不见为净,他把两人送到新房门口后立刻告辞。 走得没多久,还能听到姜觅娇纵张扬的声音。 “你们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府里的女主子,你们都得听我的。” 王府里的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也不敢吭声。 姜觅心下冷笑,这些人中大半都是皇帝的人,会听她的才怪。 她一把拉过萧隽,然后直接把人往内室里推,小初子和另一个太监想跟过来,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都给我滚到外面去,秦妈妈和子规守在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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