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 孟姨娘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觅面露嘲讽之色,重新坐下。 饭菜未凉,她再次拿起筷子。 “我若是死了,才真是称了那些人的心意。所以纵然满城风雨流言不断,我都要保重我自己。” “姑娘…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子规哽咽着,娘以前总说姑娘心性没定,最是容易被人言语左右。若是娘知道姑娘已经知事,一定会很高兴。 她含着泪,给姜觅添了一碗汤。 这一夜,采薇轩早早落了锁。 睡到半夜,姜觅被吵醒。 子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是余氏院子里的李妈妈带了人来搜查。搜查二字一出,让姜觅以为余氏又要作妖。她掀开被子下床,刚趿上鞋子没走两步便感觉后背一股寒气袭来,紧接着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她后背。 一道暗沉的声音似阴风拂过,“别叫。”
第9章 子规的分量显然不够,很快外面的人就闯了进来。 李妈妈是余氏最信任的心腹,平日里没少和原主生龃龉。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正摩拳擦掌要做些什么。 灯烛如橘,披头散发捂着肚子坐在床边的少女肤色如玉,粉白的小脸上一派恼怒之色。 “谁让你们进来的?” 李妈妈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暗道这位大姑娘蠢归蠢坏归坏,倒是长了一副最讨男人喜欢的样子,不仅细皮嫩肉,且身段妖娆。也好在是又蠢又坏,否则自家二姑娘怕是要被压得出不了头露不了脸。 她皮笑肉不笑,道:“京中出了大事,顾氏余孽作乱为祸,禁军奉命搜查逆贼同党。我家夫人好说歹说,他们才松口让我们自查。大姑娘不想让老奴搜查,难道是希望禁军亲自前来?” 姜觅似被气得不轻,“李妈妈你别拿禁军压我,我的房间若是让外男闯入,二妹妹的名声也好不了。” 如果不是为了二姑娘,自家夫人何至于和禁军说好话,这话李妈妈当然只是在心里说说。她敷衍地说了一句得罪,直接让人开始搜查。 原主和余氏积怨太深,满庭芳的下人都把原主当成了仇人,搜查的人挟带着私怨,手上的动作自然不轻,一时之间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告诉你们,但凡我这里损坏了什么东西,你家夫人可是要赔的。” 那些人听到姜觅这句话,到底下手之时有了顾忌。毕竟原主以前的所作所为,令满庭芳所有的下人都心有余悸。 李妈妈鼻子耸了耸,隐约闻到一丝血腥气,当下惊疑地望向姜觅。 姜觅身体微微佝了佝,捂着肚子皱紧眉头,怒道:“看什么看?偏偏挑我来月信时最不舒服的一天折腾,我看根本就不是禁军要搜查,是不是你们公报私仇?” 难怪。 李妈妈暗道一声晦气。 “大姑娘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去前院一看,禁军还在那里等消息呢。” 姜觅嘟哝了一声“我才不去”,似是想到什么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有了光亮。那光亮太过耀眼,不由让李妈妈生出不好的预感。 “妈妈不说我还忘了。大半夜的你们鬼叫着把我吵醒,我本来就气血有亏,明日定然气色不佳。我记得上回宫里赏赐给余夫人的东西里还有一盒…” 李妈妈心下一跳,差点骂脏话。 如果让大姑娘有了借口又找自家夫人要东西,那她今晚就算是白忙活了。不仅半点功劳没有,恐怕还要被自家夫人埋怨。她赶紧打断姜觅的话,生怕姜觅说出那盒东西的名字来,高声询问其他人有没有搜查好,火急火燎地带着人离开。 内室一片狼藉,乱七八糟。 子规正要去收拾,姜觅摆了摆手。 “太晚了,明日再收拾也不迟。” “奴婢就在外头,姑娘你有什么事叫一声。” “不用守夜,去睡吧。” “奴婢…” “我要保重身体,你也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你以后还怎么陪我?” 子规觉得这样的姑娘有点陌生,但是她很喜欢姑娘现在的样子,让她觉得被需要的满足和温暖。 她点点头,一脸感动地退下。 夜再一次静下来,一室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姜觅缓缓起身。也不知道她动了哪里,衣柜突然移开,露出一个暗藏着的小格间。 “人走了,出来吧。” 漆黑的格间中,慢慢现出一人。 男人的脸色有种常年病态的白,像是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一半隐在漆黑的格间,一半现于灯火之中。似无边暗夜中突然乍现的白光,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美。 实在是诡异而艳丽! 姜觅认得这个人。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这个人就坐在陛下旁边。容貌绝佳却表情呆滞,如同画在白纸上形态完美却死板的莲花,美则美矣却无灵气。 他就是先太子之子,慎王萧隽。 萧隽自小体弱,常年静养不出,世人皆知陛下最是怜惜疼爱这个侄子,各地上贡的好东西流水似的送到慎王府。但阖京上下也都知道,慎王殿下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变得又傻又呆,像一具行尸走肉的提线木偶,正应了高僧对他的批命:空有天乙命格却是堕龙之相。 姜觅在打量萧隽的同时,萧隽也在看她。 又蠢又坏? 传言果然不可信。 又傻又呆? 简直是胡说八道。 姜觅能肯定这个人杀过人,且手上沾染的鲜血绝对不少。 血腥气弥散,她颦起秀眉。 “你受伤了。” “嗯。” “需要我帮忙吗?” 萧隽看着她,不语。 少女的脸一半笼罩在暗影中,似一轮明月将出岫,皎洁如珪一派融融。垂下的长睫仿若轻羽,颤动出迷离的光辉,神情平和如常仿佛与故人闲聊,丝毫不见惊惧之色。 这位姜大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过了一会儿,萧隽递给她一个药瓶,然后慢慢转身。 深色的夜行衣,看不出血染的红色,但那后肩处的一大片暗湿,昭示了伤口的严重性。姜觅毫不扭捏地准备动手,当她的手碰到萧隽的腰带时,对方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正疑惑着,只见萧隽避过她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衣衫褪去,露出男人精实的后背。 这人的身体,和他的脸真不相配。 姜觅如是想着,开始替他上药。 一室静谧,唯有灯下的人影在动。 “你倒是不怕。”他的声线低沉阴冷,却好听。 “因为你好看。” 这么好看男人,怕什么。 萧隽闻言气势一变,看了过来。 姜觅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如天边明月一般极清极寒,又似地陷深渊那样极墨极暗。如此好看的眼睛,仿佛在镜花水月和深不可测之间来回转换,一时空洞一时幽暗。 她不惧,反问道:“难道你不好看吗?”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萧隽的左手至始至终都握着剑,剑鞘上浮龙狂舞古朴厚重,而那剑也一直没有出鞘。 “王爷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杀有用之人。” “的确,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有用的人。”萧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如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毫无波澜。但空灵灵的语气在寂夜中响起时,像是一股股的阴风直往人的骨髓里渗透。 姜觅手上的动作未停,直到替他包扎完毕。 “王爷今夜走吗?” “叨扰了。” 那就是不走。 禁军正在搜城,此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姜觅取来一床薄被,递给他。 “王爷夜里若是冷了,可以用来御寒。” 他抱着绵软的薄被,不知在想什么。 姜觅又道:“我屋子里的灯也不能一直亮着,等会我就熄了。我去睡了,王爷自便。” 灯熄之后,一切归于暗夜。 夜如水,姜觅也没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一直都在。 姜觅翻身朝里,慢慢闭上眼睛。 一夜乱梦,醒来时天色未亮。 室内一切如故,那些被翻乱的东西还乱七八糟地横着,看起来昨夜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姜觅知道,那个人还在。 孟姨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应该是在和子规说话。 “大姑娘没吓着吧?” “没有。” “大姑娘性子不好,但心不坏,前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千万别怨恨她。她自小没有亲娘,上头还压着一个余夫人…” 她“咳”了一声,外面的谈话立止。 不大会儿,孟姨娘掀着珠帘进来。 “昨夜出了那样的事,余夫人下令所有人都不许乱走。我急得一宿没睡,一直惦记着你。” “所以你自己睡不着,就过来把我吵醒?” 这叫什么话。 孟姨娘暗气,还要赔着笑。 “是姨娘不好,姨娘吵着你了。” “你知道就好。” 姜觅冷哼一声,态度十分恶劣。 孟姨娘眉心一紧,声音越发轻柔。“姨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月容的事已经出了,过些日子等她养好了你再把人接回来,也好堵住那些乱嚼舌根的嘴。” 姜觅没应,眼神带着几分怀疑。 “她做出那样的事,你还让我用她,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的大姑娘,姨娘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可知府里的人都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毫无体恤之心。你若真把月容赶出去,旁人如何看你?月容服侍你多年,对你向来忠心耿耿,日后必定会加倍忠心。你把人接回来,一来能让旁人对你有所改观,二来得了一个更忠心的丫头,不是两下相宜吗?” “不行!”姜觅摇头,“如果我真把人接回来了,以后姜晴雪还不得逮着机会就嘲笑我。无论如何人都不能接回来,姨娘你看着办!” 孟姨娘一口气堵在胸间,上不去又下来。她用帕子压着眼睛,不大会儿的工夫眼角就红了,声音越发的低柔,还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 “大姑娘,姨娘都是为你好。你若不想用月容,要不再添几个新人?” 子规就候在一边,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低着头,心生忐忑。 姑娘会不会还像从前一样只听孟姨娘的话? 孟姨娘最是清楚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性子,她有信心自己的提议一定会被对方采纳。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此也好。 谁知姜觅听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掀被下床。 “这一大清早的,姨娘三句话不离月容,真是烦死了。尽说这些扫兴的话,姨娘再这样的话,以后就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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