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心中有了计较,笑道:“多亏陛下照拂。” “是裴家这孩子自己有能耐,朕帮上了什么?”他顿了顿,“如今这孩子想做的,朕不是也欲阻挠。” 内侍宽慰:“陛下思虑深远,裴世子定能明白陛下苦心。”手上力度加大了些,“只是殊州一案确实蹊跷,听说前些日子,左丞相也在大听这事儿。” “张黎?”皇帝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他竟然还会对正事感兴趣?” “看来殊州,当真需要人去探一探。” 皇帝突然想到什么,靠着一侧的扶手:“那贺灵,安顿好了?” “回陛下,都安置妥当,明日讲经也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纰漏。” 皇帝轻笑:“哪个孩子不思慕母亲,只是景阳当真能沉得住气。” 内侍劝慰:“长公主最重规矩。陛下您如今不在皇城,又无召见贺小姐的意思。长公主自然都以陛下的意思为重。” “朕的意思?”皇帝站起身,“朕的意思同她们母女有什么妨碍,朕还能阻止天下母女相见不成。” “是景阳太心急。” —— 翌日天刚擦亮,贺灵被叫起来侍候讲经。 怕贺灵露馅,她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陪同听讲。 禅寺内的公鸡几声报晓后,皇帝正好领着一干皇室中人走进禅房。 同大师傅客套一番,经文声徐徐在贺灵身侧响起。 她不通经文,只觉得声音安静,叫人慌乱的心也沉静下来,再几次调整呼吸,这才敢抬眸去看。 皇帝下首便是长公主。 这几日她应该过得很好,脸色很是红润饱满,眼睛也莹润明亮,认真地看着主位上的大师傅。 她今日一身浅黄色的礼服,身上盘着金线绣成的牡丹,高髻上插满珠翠黄金,华贵非常,晕染出一片金光,而这金光中的脸也十分的漂亮,柳叶弯眉,杏仁眼,雍容漂亮。 贺灵看呆了一瞬。 她从前还有些怀疑父亲的话,如今见到才敢相信,眼前的人,同她父王说的一样,恍若九天上的仙子。 在她身边便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她,惊扰了她。 这便是她的母亲,贺灵心中满满当当的,是历经千辛生下她的,爱护她的母亲。 许是贺灵的目光太多大胆直接,长公主眸光也扫向她们的方向,贺灵手足无措,下意识退了半步,又强迫自己撑住。 好在她没有怀疑什么,仍旧看看手上的经文,又看着高僧。 贺灵在心里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后续越发小心地偷看长公主。 越看越觉得长公主没有一处不好的,人生得漂亮,声音又好听,同大师傅相谈时又十分有学识见地,里里外外,皆是金玉。 贺灵心中甜滋滋的,恨不能将自己的目光化为笔,将面前的人细细描摹下来,好以后时时刻刻都能翻出来欣赏。 大殿外钟声响起,她的目光才描到肩颈,两个时辰的讲经,已经结束。 贺灵怅然若失,直直地盯着长公主的方向。 景阳长公主行礼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身侧的嬷嬷,跟着一众人离开禅房。 贺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那些内侍一块收拾起房间。 “这位小内官。” 贺灵没什么精神地擦完桌子,才意识到有人在叫她,慌忙放下抹布。 “嬷嬷,是在叫我?” 嬷嬷点头,打量她片刻,面前这内官年纪尚小,柔和的一张脸真让人辨别不出男女。 最招人注意的便是那一双眼睛,圆圆润润的杏仁眼,干干净净的,什么也藏不住。 恍然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水灵灵的。 眼下不是回忆的时候。 嬷嬷笑了笑:“方才见小内官一直看着长公主桌上的点心,兴许是爱吃,长公主便差老奴送些来。” 那双眼睛骤然闪出光来:“当真?” 她仿佛一点没听出这句话的提点,只纯粹为着包不起眼的点心高兴。 嬷嬷在心里摇头,将油纸包交给她:“原先倒不见你来云台侍候,是最近新入宫的?” 贺灵眸光一闪,看向别处:“不是,原先是在太子宫中侍候的,为护送大师傅,这才派遣跟着。” “原是太子宫里的。”嬷嬷笑了笑,“难怪讲经时这样关照我们长公主,太子殿下有心了。” 贺灵张了张唇,不知道如何应答。 她也知晓,虽然自己已经十分克制,可那两个时辰,她的位置虽不显眼,目光这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长公主,对一个内侍来说,太过僭越。 “是,是奴……” 嬷嬷拉住她的手:“长公主宽厚,你且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 贺灵连忙道谢,目送嬷嬷出去。 到门外,嬷嬷收了笑,几步走到一处亭子,长公主正在那等她。 “是太子宫里的,应当是主子多虑了。” 长公主点点头:“方才我也这样想,云台戒备森严,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那孩子看着呆呆傻傻的,不像能成事的。” 旋即又道:“不过眼下灵儿回皇城,万事都该小心一些。” “奴才省的。”嬷嬷见长公主神情不虞,安抚道,“是小主子来的时机不巧,正同祭祀碰上,长公主府上大半的人都抽调去了别苑,想来小主子应当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本来是想用这次祭祀试探皇兄。是我弄巧成拙了。” 有淮南的人在,贺灵又已经在皇城外等着,她原以为出些力气,能将贺灵召上云台,最好能在这给了她封号。 皇城那些王公之子,哪个不是出生受封,贺灵已经十四了,日后又在皇城,她不能永远做个寻常的小姐。 只是不想皇帝却丝毫不在意这事。 当年贺家确实伤她兄妹极深,设计她外嫁,差点谋下皇兄的性命,她不敢说贺成州没有一点责任,只是贺灵何其无辜。 景阳叹气道,“回吧。”
第6章 6 将大师傅送到云台,他们略做修整,也该回皇城复命。 将近傍晚,一行队伍准备踏上返程。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严苛,贺灵揣着油纸包,怅然若失地跟在裴远章的身后,时不时扭头回望身后的寺院。 不期然侧脸撞上什么温厚的东西,贺灵捂着脸:“怎么了?” 裴远章垂眸看她一眼:“夜路不好走,多看些路。” 贺灵连连应是,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满是长公主,和上午短短的两个时辰。 她忽然有些后悔,那两个时辰她应该再用心一些,好好看看自己的母亲,不至于现在回想不起一些细节。 那个嬷嬷来找她的时候,自己应该更主动一些。 嬷嬷看着便深受母亲的信任,态度又那样和善,一定不会吝啬,告诉她些同母亲相关的事。 哪怕只是些片语之言。 甚至可能会带着她去见一见母亲,母亲心善,说不准还会同她浅谈上几句。 可惜,这机会都被她错过了。 贺灵叹了口气,抬眸便见到身侧的侍卫,他脸上仍旧罩着银色面具,身姿如松竹,步履从容。 “侍卫哥哥。”贺灵几步跑到他身侧,“你一直都在太子身边么?” “算是吧。” “那是不是也能常常见到长公主。” 裴远章的动作一顿:“只在几次宴席上碰见过。” “是么?”贺灵道,“父亲总说我像母亲,你看我同长公主,像么?我见她这样漂亮,好像跟我也并不相像。” 裴远章细细打量她,灯光昏黄,月光皎洁,这样干净轻柔地扑在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上,越发显得皮肤清透,像是名贵的轻瓷。 轻瓷上的眉眼也是落笔慎重,粗浅适宜的远山眉,圆润明亮的杏眼,似乎倾注了匠人全部的灵气,可她的鼻子又是这样小巧精致,嘴唇不必勾描,便是一片饱满的,初初绽放的花瓣。 是极漂亮的,含苞欲绽的漂亮。 偏她姿态这样天真,这般信任,让人生不出一丝杂念,只静静地欣赏赞叹。 很漂亮。 裴远章收回目光:“你更像淮安王一些。” “是,是么。”贺灵莫名有些失望,“可父亲总说,我同母亲更为相似。” 他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或许吧,我与长公主也不过数面。” 贺灵点头。 左侍卫是太子身边的扈从,在宴席上,所有精力都放在太子的安危上,应当没心思,也不敢细细去看,自己母亲的样貌。 她长叹口气:“这个祭祀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约莫还得半旬。” 半旬。 贺灵看着自己的手,半旬,还有好长的时间。 分明在路上几个月她都不觉得漫长,反而这半旬,越发折磨人。 就没有什么仙法,让她瞬间去到十五日之后的皇城? “就不能早些结束么?” 裴远章思索片刻:“祖皇帝建国次年,便有这云台祭祀,五年一次,为求国家安顺,百姓安乐,意义深重。” 贺灵明白他的意思:“我不过也是随便说说。”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闻有郡主公主也带儿女来了,其实,我应该也能……过来的吧。” 她偷偷看裴远章一眼,心里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低。 这个问题她在别苑里也问过,那位嬷嬷讳莫如深,神色是她读不懂的复杂,却还是挤出个笑容安慰她,说是长公主不忍见她奔波劳累。 贺灵那时才意识到,传闻中总说她身份尴尬,究竟尴尬在哪。 她是长公主之女,也是淮南王的独女,按照规制,出生便该承个郡主、翁主的封号。 而她却只是个贺家的小姐。 在淮南,在她父亲的封地,这倒是没有什么,虽无那些虚名,可人人都将她视为王爷之女照看。 可是到了皇城,王公贵族众多,都看中品秩身份,她甚至还没迈进皇城的城门,已经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长公主和王爷的孩子,还是一介白身。 不是她贪名,可是同旁的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裴远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放轻声音道:“长公主和陛下心中许可便够了。”他道,“至于封号,只是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时机罢了。” 贺灵不明白:“什么时机?” “坊间一直有传言,陛下同淮南王关系紧张,你这一路应当也看到听到些许。” “淮南地处东南一片,物产丰饶,水陆通畅,南卫殊州一带,北拥安和一带,于大晟而言,很是重要。” “可淮南也有不少隐患,西边邻邦虎视眈眈,境内匪患未除。境内境外,对淮南有心思的人,不可谓少。” “于你而言,如今隐秘些才是最好的,太多的荣宠殊待,反而会把你推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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