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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谢昭宁(重生)

时间:2023-12-21 15:10:02  状态:完结  作者:微我以酒

  “可谁又能料到,如此作为只不过换你一句‘又如何?’,你原已知晓一切,自个儿没打算活,也没想着让他活!”

  霍长歌睁着双杏核似的眸子,做着副铁石心肠模样,嘴唇却止不住翕合颤抖。

  “怎么?你可是要悔了?”那人面带嘲讽地睨着她,咬牙恨道,“你悔,我便心满意足了。”

  霍长歌怔怔瞧着他,只觉心脏似是让人狠狠捏了一把:她这些年,为家仇父恨所迷困,以报仇雪恨为己任,却不料到头来,竟是累了无辜?

  她不由忆起那人婚后五年对她百般得忍让千般得好,无论她对他如何无理取闹、奚落难堪,他有理也不辩,有招当没招,只不过带着几分伤怀,纯然淡雅地笑一笑,甚么也不与她多计较,她原以为他是心中有愧,却不成想……不想……她竟误会他至此……

  “你若悔了,我再与你说件能让你更悔的事。”那人眼底映着幽幽火光,状似漫不经心垂首理了下袖口,故意拖长了尾音,淡声道,“太子仁慈,初登大统,感念昔日旧情不愿株连,本想赦了他死罪,只待他休了你,便能留下一命,刺配充军——”

  他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整齐的宣纸,往她面前随意一丢,待她捏紧掌心只颤抖着手指将其拆开一半,现出首行“休书”二字,才复又故意缓声续道:“——可他宁死,也不愿签了名姓画押休妻。”

  霍长歌闻言手上一顿,将那半开的休书下意识攒紧在手间,再不愿拆开了,她咬紧牙关,拧紧一对长眉沉重呼吸,虽止不住肩头起伏颤动,却始终傲然仰着脖颈,未曾呜咽出声。

  她终是负了他苦心。

  “即便如此,”霍长歌缓过一瞬,眼眶通红,却仍是一副骄矜不屈模样,抬眸斜睨那人,一字一顿道,“我亦不悔弑君,我只悔错害了他,却仍留下了你。”

  “不过,怕你也活不了多顺畅了吧,端王爷?”她恍然笑得似一朵带刺带毒的花,往后闲闲靠在爬满青苔的阴寒石壁上,凉凉抬着一双探究杏眸睨他,语气莫名轻快自在,一把掐住那人七寸死穴,临死仍妄图扳回一局,“太子能饶他死罪,可能恕你活罪?你亦为陛下近身扈侍统领,掌半数禁军兵权,如此乃是渎职,你自知余生怕是好过不了,不过是想于我这儿出口恶气,见一见我难受模样,寻一方安慰罢了。彼此彼此啊,王爷?”

  那人心中盘算被她一语道破,负于身后那手一瞬握拳捏紧,侧首冷眼觑她讽刺惬意笑颜,脖颈青筋凸起。

  静默片刻后,他见霍长歌面上嘲弄笑意不减,一副铁石心肠模样,再不见愧悔歉疚,长叹一声,终是败下阵来,遂卸去一身劲道,双肩微塌。

  他一抬手,身后狱卒上前拧开门锁,弓腰将捧在手中的银盘搁在霍长歌面前,复又出去。

  那盘上是一套玉制的酒壶并着个白玉杯,杯中似仍留有残酒,借着牢内烛火一晃,杯底有光微微一亮。

  那人紧紧抿了下唇,眼底也猛然有了线泪光:“他便是用那玉杯,饮了鸩酒。”

  霍长歌笑容倏得一僵,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微一阖眸,只听那人又道:“你若是快些,黄泉路上,兴许还能追上他道声歉,抑或——”

  “——道声谢。”

  语罢,他已走了,甚至不曾回头再看霍长歌一眼。

  *****

  死牢里,甬道狭长,那人似乎走了很久才出去,外面雪虐风饕,地上已积了白茫茫厚厚一层,他立在烈烈寒风中,紧了紧领口,恍然听到身后一声清晰的玉杯坠地的清响,“啪”一声,似是那杯摔碎在耳边似的。

  “王爷。”有狱卒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身后低声道,“安王妃,殁了。”

  “嗯。”那人哑着嗓音头也没回,淡淡应了,狱卒便又踟蹰唤他一声:“王爷——”

  “王妃死前,还留有一语——”

  那人惊诧侧首,只听狱卒轻声续道:“王爷走后,王妃原叹一句:‘愿来世,当与君相识于最好年华中,承平岁月里,再无父仇家恨与烽火硝烟’,后又道一声:‘罢了,还是莫再祸害你为好’,继而举杯饮鸩舒怀一笑,称:‘五载了,终可脱开这桎梏,魂归故里了。’”

  那人闻言良久未动,大雪顷刻间落了他满肩,半晌后,方才只身走进风雪中。

  *****

  死牢尽头。

  霍长歌无力倚在墙上阖着眼,鸦羽似浓长的眼睫虚虚垂下,盖住她眸中生机。

  她眼角湿润,含泪似坠未坠,唇角残留半分笑意,搭在膝头的右手微微舒展开来,被碎玉刺破的掌心中躺着已成几瓣又染了血的耳扣,指尖纠缠着被揉皱了的休书,身前酒杯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冷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从天窗落下,轻飘飘停在墙壁的灯台上,烛火一晃,陡然灭了,室内猛得暗下来,徒留一缕青烟悬在半空,若隐若现。

  *****

  清和二十五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南晋开国皇帝连凤举崩,皇三子安王谢昭宁薨,安王妃霍长歌——

  殁。


第2章 重生

  霍长歌闭着眼,只觉体内有一簇火,从里到外地烧,烤得她皮肤绷不住要皲裂开来,疼得她浑身禁不住颤抖。

  她人坠在黑暗中,正不能视物,陡然便有光柱凌空落下,又“唰”一声碎成千万片四散开来,晃着流光缀在虚空中,似一堵璀璨星墙。

  那墙前凝光凭空生出个颀长人影,缓步而来,姿态雍容华贵中又绞着三分冷冽肃杀,似仙非仙,似将非将。

  那人头顶玉冠束发,着一身银甲轻铠,系一条猩红披风,腰间配了细雕成云鹤清峭模样的玉,脚下一双制式军靴轻缓叩着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盏纸糊的白兔宫灯,灯上一对大眼涂了似血的红,越发让烛火晃出了十分得艳,刺得霍长歌胸口一阵阵得疼。

  他堪堪停在她面前,一双狭长凤眸始终温柔凝着她,左眼下有颗朱砂色的小痣,唇边抿着淡雅又疼惜的笑,对她怅然而郑重地道:“回北疆,山高水远,长歌,这灯便留与你,再会了。”

  他单膝一跪,将那灯小心搁在地上,又眷恋得静静觑了她一眼,转身便在那荧荧烛火中,越走越远,融入星墙,一晃,便不见了。

  “谢昭宁!”霍长歌想大喊,喉头却似堵着团火。

  她烧得浑浑噩噩,却也晓得自个儿是躺着的,她欲爬起来往前跑,欲说:“谢昭宁你等等我!”,她生怕晚上一步,谢昭宁就此入了轮回,再也寻不到了。

  霍长歌左右不住翻腾挣扎着想起身,想大喊,那火从从她五脏六腑中一路灼烧而过,直从她喉头蹿出来。

  她“啊”一下,四肢一挣,眼一睁,人也一并醒了。

  入眼是一处鹅黄暖帐的帐顶,顶上坠着几个香囊,药香不住从头顶散开来,帐帘垂下,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帐外隐隐有人声传来,似是有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

  霍长歌虚弱得直喘气,只觉身上汗津津的,像是躺在一窝水洼里似的,她动了下干涸的喉头,又下意识动了动酸软的手脚,额头便有汗一路趟进耳鬓间。

  她虚眨了几下眼,愣愣盯着帐顶那香囊下的流苏瞧,胸膛不住起伏,不大明白身处何处,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形,她该是一杯毒酒喝死了的,怎不大像是身处黄泉的模样?

  谢昭宁呢?谢昭宁又去哪儿了?她一念及此,胸口像堵着巨石,气息上不来,猛地咳了几声。

  “呀!”坐在床脚守着霍长歌,正在盆子里绞着湿帕的姑娘闻见响动,扔了帕子扯开帐帘,扭头扑到她床前,两手贴在她额前一捂,反手扯开帐帘,猛然带着哭腔就喊了声,“小姐,你可算醒了!王爷!小姐不烧了!”

  冬阳和暖,一路散进窗棱,刺得霍长歌眯了眯眼,寒风夹裹着冬雪的冷冽清香登时萦绕在她鼻端,隐约还能嗅出股子青松的味道,那是她午夜梦回中北疆冬日里独有的气息。

  北疆?霍长歌倏然一震,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转头,床头那人虽逆着光,但那形貌轮廓错不了,圆眼双髻,显然还未及笄,还有那清脆似黄鹂的嗓音——是素采,她想,北疆城破之时,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五箭的素采啊!

  她眼底倏然盈了泪,不待她嘶哑着嗓音唤出一声“素采”,帐外私语声一停,又有人逆着光走过来,轻轻拍开床边趴着的素采俯下身,兀自往床头一坐,仔细将霍长歌拿被子裹了半抱起来,与她先号过脉,再往帐外一伸手,沉声道:“苏梅,药。”

  一碗被温在热水里待用的瓷盏,随即被另一个年已及笄、梳着单髻的美貌姑娘双手捧着,递到那人手上去。

  霍长歌窝在那人温热的怀中,枕着他宽厚坚实的肩头,人还是懵的,直愣愣扬着脖颈够着去瞧身后那人。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半身笼在晨曦中,面容轮廓刚毅俊朗,肤色稍深,唇上颌下微微蓄了须,不显杂乱狂放,只觉有股子以经年岁月沉淀出来的成熟儒雅气度,包裹住了他骨子里的悍勇威仪。

  他一双星眸泛出微红,越发显得瞳色漆黑明亮,神色却略显疲惫忧虑,想是守了霍长歌一昼夜。

  他垂首缓缓吹凉药匙中的浓褐汤汁,小心往霍长歌唇间凑过去,对上她一双茫然无措的杏眸,低声笑着柔声哄她:“长歌喝药了,不怕,爹在呢。”

  那声低唤似有人在霍长歌耳畔“嗡”一下敲响了一记沉重钟声,霍长歌随即懵了一瞬……

  她身后的是霍玄,是她爹霍玄!

  霍长歌眼前瞬间浮起她爹身死狄人之手的画面——城破之时,乱军之中,她连她爹尸首都找不回,只余下半颗头颅,还让狄人兵将挂在枪尖上传遍了整座营,最终悬在城楼前,就挂在苏梅遍体鳞伤的枯骨旁。

  霍长歌眼睫一颤,泪珠缀在眼下摇摇欲坠,神色空茫中透着股子莫名的恐惧与浓重的哀伤: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适才过去的短暂悲惨的一生与这真实到反似幻境般的现下,到底哪个才是梦?

  她惶惶不安地咬着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爹?”

  “诶。”身后那人温柔应一声,仔细喂了她一勺汤药,“爹在呢。”

  温热的药汁入喉,苦得懵懂昏沉的霍长歌一个激灵,这苦得她十几年里记忆犹新的味道她晓得,她从娘胎里带出些不足,打小吃药,已是惯了的,可只有一回的药苦到她能径直哭出来。

  霍长歌眼神倏然一震,福至心灵般陡然清醒——她没死,这不是梦,她又活了!还回了她心心念念的北疆燕王府,回到了十四岁生辰那一日!

  别人十四岁该是高高兴兴过的,可她不同,只因好奇偷尝了口药酒便发了酒疯去跑马,酒劲儿一催晕头涨脑地摔下马又掉进了河,砸碎了水面的薄冰跟秤砣似得直往河心坠下去,被救起时昏迷不醒又高烧不退,险些就折在十四岁的寿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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