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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谢昭宁(重生)

时间:2023-12-21 15:10:02  状态:完结  作者:微我以酒

  “爹。”霍长歌不敢置信般颤颤巍巍仰头,唇角一动,撇了撇,朝霍玄怯生生又试探唤一声,转身朝他扑过去,“哇”一声憋不住大哭起来,“爹!”

  那一声“爹”,含着浓重哭腔还破了音,莫名似一把射出的箭,穿透了一段冗长晦暗的光阴,带着期待、向往与心惊胆战的余韵,直唤得人心底难受得疼。

  霍玄猝不及防让她那般一喊,人有些怔,又让她一扑,手忙脚乱接住她搂在怀中,一碗药直接扣在了锦被上,莫名道:“你哭什么?药烫吗?”

  霍长歌也不答,只死死抱着她爹的腰,埋头在她爹胸前放声哭得要断气,哭得她爹身前衣襟一片濡湿,那哭声中似是受了莫大的痛苦与委屈,如今总算找着了可以让她宣泄的人。

  “你到底哭甚么?是哪里疼?”霍玄只觉她那哭声不大对,哭得他直揪心,他将霍长歌半扶起身,瞪着双眸将她从头倒脚一通地瞧,哆嗦着唇,粗糙的掌心不住扑棱她脑门,“也不烫了啊,小祖宗,你到底哭甚么?药苦吗?你说句话,你要吓死爹爹了可晓得?”

  霍玄一把将帐帘全拉开,紧搂着霍长歌拍打着她后背不住低声哄,冲帐外那俩不住探头也快紧张哭了的姑娘道,“快去个人到隔壁屋喊孟军医!这怎地喝个药还喝恼了呢?”

  “诶!”素采反应极快,脆生生应了,转身风风火火地推了门就跑出去,房门虚阖,风一拂,又“吱呀”一声缓缓开了小半扇,寒流裹挟玉屑琼花登时倒卷涌入,吹散半室药香,苏梅忙去掩上门。

  “不用素采去,不劳烦孟军医了,”孟军医针凶药苦,霍长歌打小怵他,闻言下意识“嘤”一声憋住了哭腔,缓过了最初那股子伤心劲儿,窝在霍玄怀中,手指勾着他袖口仰头泪眼婆娑得小声哽咽道,“我没事儿。”

  她一张小脸湿湿漉漉,挂满了泪珠,一说话,下巴尖儿上的眼泪“啪嗒”落下,眼角鼻尖通红,模样可怜极了。

  “那你哭什么?生病吓到了?你得说与爹听啊。”霍玄耐心哄她,抬手轻揩她眼下的泪,粗糙的指尖刮得她脸颊越发得红,“还是你嫌爹近日忙,生辰礼送得不合你心意,恼爹了?你饶爹这一回,等你病好,爹陪你遛马上雪山,你要捉那个什么红腹锦鸡,我亲自去,可好?”

  霍长歌闻言又想哭。

  燕王教女很有一套:学兵法武艺时,再累不准哭;骑马操练时,伤了也不准闹;但平日霍长歌爱哭就哭,她不开心着恼了就哭,绣个荷包针扎手了也哭,她哭,燕王就哄着,似眼珠子般在掌心里捧着。

  霍长歌十六岁初上战场,随军出征大捷归来时,她爹副将就曾说:“往日那个夜里梦魇着都能哭到打嗝的小姑娘,入了战场对着敌军脑袋砍瓜切菜一通剁,直到刀口卷了刃,肩脱了臼,后背一道入骨的伤,人也没掉一滴泪,真是奇。”

  她爹话回得更好,他道:“她能打,因是我霍玄的女儿,她喜怒随心、爱恨随意、任-性-爱哭,那是她生在王府,亦是锦绣堆儿里滚出来的王孙贵胄。真正的天子骄子,就该当如是。”

  可如今,她却是在哭那一段昏暗无光的岁月终于过去;她哭她终不用再背负刻骨的仇恨过活;她哭她自此可从十三岁起,在爹与亲朋身边、在北疆好好重新活一次,逆天改命,再不重蹈覆辙。

  她哭到最后却是喜极而泣,并不再见悲伤。

  “我只是——”霍长歌哭着又笑,眼底泪光晃动,故作平静地觑着她爹道,“昨日做了场梦,一场伤怀噩梦,我梦见北疆城故,梦见家破人亡,梦见爹与大伙都死了,只余我一个,没家了。”

  “……做个梦便哭成这样了?没得让人笑话,”她那一语中的悲恸伤到无望,太过真实,霍玄眸光复杂地凝她半晌,又不动声色眺目觑了眼窗前逆光立着的一道清瘦人影,方才叹一声,抬掌轻抚她发顶,沉声哄她道,“爹在呢。爹在,家就在,北疆也在。我儿不怕了,不过一场梦,醒来便忘了吧。”

  那一语似有安神法力般,或是霍长歌大喜大悲间,又哭得痛快耗力,闻言便昏昏沉沉埋头她爹怀中。

  霍玄掌心轻拍霍长歌后心,似哄孩子般揽着她抱了良久,待她熟睡,将她缓缓放于榻上,动作轻柔得替她揩干眼下的泪,拾了药碗,换了床锦被与她盖好,才若有所思起身,一招手,与窗前那沉默的清瘦文士转身出去,只留了苏梅在屋内照顾。

  *****

  霍玄一推房门,屋外顶着风雪立了小半院目光殷殷切切的人,厨娘一手还拎着擀面杖,灶台火没熄便闻讯已急匆匆跑了出来,想来素采出去一趟,府里上上下下便皆晓得霍长歌渡过一劫,已是醒了。

  孟军医背着药箱与门下弟子杵在廊下,正欲叩门,见霍玄出来,便缓声问一句:“脉象如何?”

  “瞧着倒是无大碍了,退了热,人又睡下了,只药还未用,不知——”霍长歌幼时体弱多病,一来二去的,便连霍玄也懂了些医。

  “睡吧,睡着养身,退了热便不用原先那药了,我待会儿另开一副着人煎给她。她因着打小习武,如今这身子一年好过一年,心性也强悍得很,没幼时那般脆弱了,比寻常姑娘家还要硬朗两分,我看此番扛得住,王爷也莫太担忧,多着她将养些日子。”孟军医宽慰舒心一笑,拱手作揖行礼,与弟子退下,又回隔壁屋中待命。

  府里众人闻言遂也安了心,各自散了。

  唯霍玄还立在廊下凛冽刺骨的冷风里,负手望着眼前呼啸寒风中、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只一棵覆雪青松孤零零地杵在那儿。

  他剑眉逐渐紧蹙,与身侧那道清瘦人影叹声道:“杨兄业已瞧见了,这孩子眼下病成这副模样,着实离不得人,你让我现下送她往中都去,不是要剜我心么?”

  “我倒是与你家姑娘心有灵犀,我还甚么都没说,她便已经梦上了,比你有先见之明许多啊。”那姓杨的男子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缩手缩脚得披着件锻灰色大氅,颇耐不住北地严寒似的,人虽像个柔弱文士模样,眼神却锐利清明,捋着颌下一把长须泰然驳他,“只你姑娘梦得却是不错,若你再执意——”

  “今年这冬季来得格外早了些,这才九月,霜降刚过,就已下过一回薄雪了。”霍玄眼瞅着素采捧着粥碗转过廊角过来,长叹一声截他话音道,“怕是狄人亦所料未及,想来未免突降大雪封山封路,南下劫掠不日便要提上日程。只不料狄人未至,你却来了,我防得住狄人,却防不住你。”

  “杨兄,你我书房说去吧。”


第3章 婚约

  霍长歌一觉虽睡得沉,却只约莫一个时辰便又醒了,舍然大喜下,精神也好了许多,手撑着床板醒来时也晓得饿了,喊了素采要粥喝。

  苏梅与她简单洗漱了,素采先让她用了新煎的药,这才将温在暖炉上的白粥端来。

  那粥府里厨娘拿砂锅小火仔细炖煮了小半日,米里鸡丝都熬得化了,面儿上又撒了些花生粉与芝麻粒,香气四溢。

  霍长歌发个热,活活熬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又憔悴,只一双杏核似的眸子仍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她就着素采的手喝一匙粥、抿一下唇,颊边一对娇俏梨涡若隐若现,眼神却不住往门外瞥,嗓音微颤道:“爹——爹呢?爹怎么不来了?”

  见不着霍玄,她便不安极了,总觉自个儿还游走在生死幻梦间,眼前一切皆是虚妄。

  “王爷守着小姐一日一宿没合眼,京里来了官儿都不愿见,适才见小姐醒来又睡下,人无大碍了,王爷这才放了心,引了那官儿往书房去了。”素采闻言答她,嗓音脆生生的,见她神色眼瞅着好了几分,止不住得开心,话也越说越多,一双圆瞳叽里咕噜地转,似只欢快的黄鹂鸟,“那官儿还带了圣旨来。”

  “京里来的?”霍长歌随着她喃喃念了句,眼睫微微低垂,她死过一次方才从中都脱身,如今甫一听到“京里”这俩字,心下不由五味陈杂,又忆起谢昭宁。

  “嗯,还是王爷旧相识,不过我不喜欢他。”素采边与她喂着粥,边孩子气地皱着鼻头道,“小姐还病着时,他便说要带小姐去中都,王爷怎么劝都劝不住,讨厌得紧。”

  “带我去中都作甚么?”霍长歌一凛,茫然疑道,前世有这事儿么?她怎么不记得?

  “是素采话未说完,你莫急,那位大人是来传旨的。”苏梅见素采越说越含糊,忙往霍长歌身侧姿态妩媚坐下去,一手覆在她肩头安抚她,嗓音温柔补道,“大人说,皇家里的姑娘及笄时才可赐封号,赐了封号便是待嫁之身,若是早早赐下封号那便是格外偏疼的意思,是要去亲自叩谢圣恩的。”

  “皇帝如今便是提前一年赐了小姐封地与封号,封地在庆阳,素有‘陇东粮仓’之称,是个富饶大郡,小姐封号便是——庆阳郡主。”

  庆阳郡主?叩谢圣恩?

  霍长歌倏地抬眸,猛然掀了被子挣扎下地,头晕目眩差点儿摔倒,骇了苏梅一跳,伸手便要来扶。

  “素采!”霍长歌按着苏梅肩头稳住身形,急道,“将衣裳拿来,快帮我穿了,我要去见爹!”

  她记起来了,前世的确也有这一遭!

  前世的她,正是因着这场病,为燕王府、为北疆,提早埋下了祸端。

  如今重活一次,她便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

  霍长歌裹了两层冬衣,脚蹬鹿皮靴,将长发简单束成了一把塞进大氅兜帽中,踏过一地薄雪,从闺房穿过小半王府,一路跑进前厅去。

  素采、苏梅随后紧紧跟着,生怕她摔了。

  她扶着前厅的门,急喘了口气,打了手势让守门的家将勿出声,隔着层厚重门帘,便听内里霍玄正隐约与人在争论,那人急道:“你怎的还是这副牛脾气?局势与你是说不通还是怎么的?我嗓子都说冒烟儿了,你正经听我一句劝可好?”

  “我晓得你意思。只我离京那日便曾说,权势地位不过虚名,自请镇守北地原也只为收复故土、抗击狄人,只要我还跨得上战马,便会永远替他守在这儿,死也不让狄人越过北疆去。”霍玄不疾不徐沉声道,“纵使他疑我,承诺便是承诺,我——”

  “皇上已登基十五年!都道坐上帝位的人要变,他已变了,你明白吗?他如今在乎的不是十四年前虚无缥缈的承诺!你是不是傻?!越活越回去了吧?古家甚么下场你忘记了吗?”那人高声截他话音,语气又快又急道,“北疆如今在你治下,风貌与他处截然不同,隐隐有自成一国之势,他不只是疑你,是快再容不下你!你可醒醒吧!”

  “你当为何好端端的,你姑娘还未及笄出嫁,就被赐了封号做郡主?十几年未提的旧日婚约,今日却被拎出来?你燕王离京时孑然一身,八代九族俱已在黄土里埋着了,可戍边大将,哪个没在京里留下妻子儿女?那叫什么你不懂?那叫——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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