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瞬惊诧,却又来不及追上他,只茫然与连璋急道:“二公子,这这——” 连璋却不答,仍沉默半跪在坟前,抬手从袖口中又摸出一块儿细雕了云鹤形貌的松绿玉牌,指腹不住来回摩挲那已打磨圆润的玉牌四角,眼眶倏得通红。 那童子觑他动作,禁不住焦灼道:“公子,这是您亲自雕的生辰礼,二小姐一块儿,三公子一块儿,您适才方与二小姐说过的,您偷偷练习了好久,碎了一堆的玉,又不知伤了几回的手,方才成的这玉牌。您要送三公子的话,快去吧!你二人因着二小姐之死隔阂已久,已是中了陛下诛心般的离间计,这般的误解已五年了,还要拖到几时啊?” 他絮絮叨叨劝了许久,却见连璋眼底隐有泪光,哆嗦着唇,想说甚么却终究抿唇缓缓摇了头,颤抖着将那玉牌合在了一双尽是划痕的掌心中,剥去那层冷硬凌厉的外壳,竟显出一抹从未有过的自责与脆弱。 ***** 谢昭宁也不待人送,步履匆忙间便又从小门原路出去,门前稍一顿足,抬眸凝着那朱漆木门,眼眶骤红。 那原是武英王生前于京中置办的宅邸,只因连珍酷爱出宫玩耍,古家大院又远在京郊到底不便,他遂买下了此处送了连珍当做某年的生辰礼,熟料到头来,连珍葬不进皇陵,却是于这宅院中,与世长眠。 谢昭宁狠狠一闭双眸,压下心中委屈愤懑,只狠下心沿着巷子往外走。 出了巷口,日头已渐倾斜,食时将近,街边正有人支了摊子在卖粽子,原是位五、六十岁的阿婆。 那阿婆着一身涤得泛白的赭褐麻衣,头发已花满大半,背也明显佝偻,精神却矍铄,手脚也麻利,一手取了粽子利落拆开外层裹着的粽叶,摆于一张粗瓷小碟中,另一手熟练于碟底调了些掺杂了桂花的酱汁,那酱汁里又融着些红糖,色泽现出浓郁的棕红与灿金的黄,瞧着便别致,气味清甜中又透出些微的焦苦,颇有些独特。 谢昭宁怔怔瞧着她动作,眸光一瞬茫然,散去了那些委屈与不豫,眼前倏得凭空凝出三道人影来:一男一女,只十来岁模样,皆着一身锦绣绫罗,正两相对峙在斗嘴,男的怀中抱着个碗,碗底晃荡着一只包成牛角模样的长棕,女的翘着脚悠悠闲闲倚坐在阑干上,还有道约莫同龄的男孩儿身影,夹在他俩人之间,仰头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颇显左右为难。 “三弟,你又与小舅一声不响去跑马,还回来得这般晚,可是忘了今日是端阳?母亲亲手包了粽子,煮好留了一碗与你,”抱着碗的男孩儿愤愤不平与另外那个男孩儿道,“要不是我抱着碗护了小半日,早让你二姐抢光了!” “胡说,我明明留了两个与昭弟。”那女孩儿闻言笑着诡辩道,“怎么叫做‘抢’?” “你也好意思?害不害臊啊?”抱着碗的男孩儿着恼训斥她,“一人三个粽子,你分明是吃完了自个儿的还不算,又去抢了他两个!” “哈哈哈哈,弟弟生来就是给姊姊欺负的,要是不欺负,那才不是好弟弟。更何况,粽子本就不易消化得紧,昭弟回来得这样晚,夜里吃多了要闹肚子,我明明是在心疼他。”那女孩儿笑着弯腰去捏另外那个男孩儿的脸颊,“昭弟昭弟,你说可对?你来评评理?” “强词夺理,三弟,走,”抱着碗的男孩儿说不过,简直懒得再搭理她,抬手拍掉她手臂,又去牵了男孩儿的手,“二哥着小厨房与你热粽子,别理她!” “……等等,我也去!” 谢昭宁眼瞅那女孩儿从阑干上身手矫健蹦下来,追着那俩男孩儿越发往远跑出去,身影愈加淡,“刷”一下,三人无声消散在他面前,化作一捧街头吹来的冷风,他眼底倏然便盈出些水光来。 五年了,他与连璋之间隔着一条血亲的人命,纵使日日相处在一起,又互相挂着怀,别扭又熟稔,却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般毫无芥蒂的兄弟了……
第53章 变故 霍长歌甫一进王府, 便倏得一怔,只半年不见,府内倒是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原本冷冷清清的院落如今热闹非凡。 回廊一侧栽的千瓣桃红皆已开了花,枝丫横着伸进了廊内, 尤显生机盎然。 廊前的大片空地也用犁耙翻松过了土, 种上了些药草与果蔬, 正是出芽冒头时候,到处绿油油的,再往内里走两步,还能闻见“唧唧嘎嘎”的叫声,怕是厨娘拉了栅栏围了地,还在府里养起了鸡鸭。 霍长歌只觉连日来的阴霾一瞬便散去,她抄着两手顺着回廊一侧往前走, 任凭探入廊内的桃花枝桠从她肩头轻轻擦过, 花瓣柔柔亲吻她面颊。 “小姐!”素采正在前院与桃树浇水,闻声抬眸, 一双圆瞳又大又亮, 扔下水壶便兴高采烈蹦跶着过来, 风风火火的,嗓音清脆似只黄鹂鸟, “您可算回来啦!” 霍长歌入京那日, 未免落人口舌, 已着杨泽将随侍名录递交于了连凤举,并详细标明了其职位能力及所擅兵器。 霍长歌虽只携了八人随行, 却各个皆是武学大家,故燕王府内虽瞧着人烟稀少, 却着实安宁祥和。 连凤举便是再疑霍家,如今亦不能直直撕破脸皮将暗卫派进内府中,只敢围守外宅罢了。 霍长歌回了王府便惬意许多,与素采抱在一处原地朗声笑闹半晌,又高声吆喝了厨娘要吃点心,方才又与素采牵着手往主厢中进去。 素采进屋反手“哐当”关上门,转身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急急递给霍长歌。 那信封口处加盖了墨色的火漆,火漆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一对头尾交缠的龟蛇,龟甲上还隐着一个大篆的“霍”——是霍玄的私印。 霍长歌一言不发拆了信,将其中几页纸张小心取出又抖开,边仔细阅着边往屋中圆桌旁择了凳子坐下去,素采一言不发,只守着她身边帮她斟了一杯茶。 那信中字迹亦是霍玄亲笔,含蓄平和中又隐着锋芒,霍长歌只适才看完一页,神色便已难看起来,不由微蹙了眉头,待将后续尽数读完,倏得阖紧双目,似是震惊极了。 她下意识侧身依在桌边,手肘撑在桌上,手指狠狠揉了两下眉心,另一手中的信纸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间,攒得皱又破。 “小姐?”素采见状心头一揪,颇有些担忧她,与她也没那许多忌讳,直言便道,“王爷说了甚么呀?” 霍长歌却是没答她,只愈加攒紧了指尖的信纸,微微战栗的五指与发白的指骨隐约透出些许的决绝。 她原是料对了的。 谢昭宁那夜与她隐去的那些过往,原才可勘见一个匍匐于皇权之下的真正的连凤举。 “前朝那些人说今日何时会面?”霍长歌眼神一瞬坚定冷冽,肃声问道。 “日落之前,市集之上,”素采应声答她,“他们说,自会来寻小姐的,切口是——” “——天地无情,日月无光。” ***** 霍长歌与素采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如今她手下骁羽营“紫白褐墨”四旗约莫两百人马已分批混入了中都,其余另有四旗“橙黄绿青”分布中都之外的右扶风与左冯翊,“蓝”字旗业已深入凉州庆阳郡内,只“赤”旗徘徊于翼州与京兆尹附近,部署已可暗中进行。 她仔细嘱咐过素采,又挥毫留了几封书信差素采谨慎藏了,于府中用过了些北地风味的小食,哺时便要到了。 霍长歌遂与府内众人依依惜别,素采一副与她难舍难分模样,挽着她手臂送她出了府门,往城中聚福楼过去。 她俩适才出门,迎面便见谢昭宁正立在府门前。 京里气候宜人,临近端阳的天儿不冷亦不热,说不出是春还是夏,谢昭宁身后一轮圆日温温柔柔得散落光华,他就那般怔怔站在光中,望着霍长歌也不说话,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身姿如松,美好得似个温暖的梦。 “三……三哥哥?”霍长歌心头猛得一跳,杏眸一瞬清亮,她惊喜得下意识轻声呢喃,拂开了素采的手便朝谢昭宁跑了过去。 素采忙跟上她。 霍长歌一时竟分辨不出,谢昭宁是守在原地一直未曾离去,还是掐准了时辰来接她,直待她靠得近了,才瞧出他神情惊诧间似仍残留一分无措与哀伤。 “我……”谢昭宁见霍长歌似一团火般倏得过来,又朝他笑得那样甜美娇俏,心尖儿亦是不由颤了一颤,只觉不久前才压下的一腔情愫又隐隐翻腾了起来。 他与连璋拌过两句嘴,出了宣平里见时辰还早,本想在城中随意转转,却不知怎得就来了此处。 谢昭宁眺见那朱门上悬的“燕王府”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时,便暗斥自己怕是鬼迷心窍了,燕王府外必有连凤举布下的暗桩,那原是归属于连凤举,可任其私下调配的一支禁军势力——虎贲卫,人虽不多,却武艺高强且忠君得紧。 谢昭宁往此地来上一遭,怕是不待他回宫,消息便已能传回紫宸殿了。 可不待他回神转身离去,那府门便又从内里被人拉了开。 “三哥哥原是担心我不识路,特意来接我的么?”霍长歌见谢昭宁神色陡然不安,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负手身后坦坦荡荡笑着道,“那正好,我便不让素采送我过去了。” 她话出口,谢昭宁方才瞧见她身侧原还有一人,只那姑娘发挽双髻,着一身素底碎花的袄裙,一双黑亮圆瞳透出些许娇憨与稚气,五官清秀却并不十分出众,面容虽说眼熟得紧,只气度却与前几日与他市井之中传递消息的“素采姑娘”相去甚远。 谢昭宁登时起了疑,正微蹙了双眉上下打量着素采,便见素采脆生生笑着与他矮身行了礼,嗓音似只黄鹂鸟般清脆道:“见过三殿下。” 嗓音也陌生? 谢昭宁虽越发诧异,却仍受了素采的礼,见霍长歌别了素采笑盈盈朝自个儿走过来,便又垂眸不解瞧着她。 霍长歌晓得谢昭宁是生了疑,正想离他近些与他说说话,谢昭宁见她近身,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往巷口投去一瞥,见正值哺时,巷子里空空荡荡、渺无人烟,方才放松了神情转回眸。 霍长歌揶揄笑着又睨他,猜到他唯恐再与她引来甚么闲言碎语,言行越发谨慎,好笑又动容。 她负手与谢昭宁转身往巷口并肩走过去,眼见就要入了闹市中,离府外暗桩也远了,霍长歌这才闻见谢昭宁轻声与她试探道:“适才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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