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问允中。才知道倪大尹的妻舅在扬州做刺史,家里有个女孩儿十六岁,要给允中说亲,正赶上那天出了叛乱的事,就没了下文。 允中道:“爹娘再没说,家里出了这大事,哪里顾得上?再说二哥还没成亲呢,我急什么?烦请继明哥回去跟老太太说,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反正我这两年是没心思,以后又不打算科考做官,也怕配不上人家。” 武继明一拍允中肩膀:“你这话就是推脱了,行!我回去跟我娘说,本人就不乐意,让他家赶紧另寻娇客吧。” 三个一起走来。忽见一乘小轿急急地从身旁路过,走到院门前停住了。轿子里出来一个女子,模样不到二十岁,生得清秀干净。身穿一件白绫子袄,罩着浅碧绣花长褙子,下面穿水色罗裙,头上一块素白孝帕裹着发。 女子下了轿,跟着的小厮把轿底下两只包袱拿上,打发轿子走了。女子径自上前敲门,门开了,里面伙计说:“小娘可回来了!小大姐儿刚醒了找您,好不哭闹,再不回,老爷就叫出门去寻呢!”女子不答话,匆匆进里去了。 伙计将小厮让进去,把着门向外探头,看见蒋铭三个,忙又将门敞开了,走出来躬身陪笑:“三位客官好。” 武继明问:“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 伙计回道:“是俺们主人家娘子。” 继明转向蒋铭笑道:“这老钱!神神秘秘的,他这园子不显山不露水,不知藏了多少人!认识好几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家眷在这儿,他也不说!” 问伙计:“你家主人娘子是新来的,还是老早就在这儿住的?” 伙计答:“就是年前才来的,并不是家里大娘子,是一位姨娘。” 武继明啧啧:“这老钱,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哩,原来竟是个风流妙人儿,今儿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一行进入里面,走不多远,就见钱丰方巾道袍一阵风似的迎了出来,举手笑道:“三位公子一向可好?”又道:“最近事情多,年前回了一趟老家,这几天得力的伙计又有事,请假回乡去了。前日继明兄告诉要来,都没来得及安排,物料都不齐全,今儿恐怕要简慢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继明笑道:“不妨事,也是怪我说的太迟,咱们老朋友,哪有那么多讲究,丰简随缘,就是家常相待,我还能挑你不成?” 钱丰笑道:“继明兄这么说,更让钱某无地自容了,越是老朋友越是不可怠慢,不然,远之则怨,近之不逊,钱某岂不成了夫子曰的那起小人了。”众人都笑了。 说笑间,来到一处三间厅事。只见房前道路两边种着十几树梅花,正开到盛时。花香馥郁,阳光下红云烂漫,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便如落下一阵芬芳红雨。马怀德和萧纯上从屋里出来,众人相见,又赏玩了一会儿梅花,进里坐下,伙计端茶点过来。 钱丰道:“劳驾各位,还须等一会儿,才能上酒菜来。” 武继明笑道:“急什么,都说了不碍事的。我们就是来借你地方说话,别的随意就好。” 允中环视房间,看见墙角放着一个汝窑贯耳大青瓷瓶,瓶里供着梅花。另一边案上摆着个精致的金蟾香炉,飘出袅袅香烟,气味十分清雅。便问道:“这是什么香,这样清幽?” 钱丰笑应道:“也不知是叫什么香,说是上等白檀,加上零陵松柏调制出来的。” 允中笑赞道:“这个香别有韵致,又不冲犯了梅花香气,倒是相得益彰的。钱先生真乃个中知音人。” 钱丰:“三公子取笑了,我哪里懂得这些?是朋友送的,不多些,我想几位雅人正好赏鉴,才刚叫人点上,”又道:“几位请先坐,我过会儿再来。”匆匆去了。 众人坐下吃茶,寒暄了一会。距离上次相聚过去整整两年,五人多少又有些变化。萧纯上前年冬天得了个儿子,现下已满一周岁,萧老太爷高兴的嘴也合不拢。纯上算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一心要求功名,本来准备去年春天去京科考的,因为叛乱拦挡在家,就此耽搁了。 马怀德平叛期间受了重伤,虽是好了,却因经络受损,使不得大力,从此再不能上马杀敌,因平叛立了功,在他父亲军中升任了参军,却是个虚衔,无事可做,待着无聊,便来找武继明玩耍。 至于武继明,最近忙着找汤丽娘,不见丽娘踪影,心情不佳,亏得他心宽,日子还算过的快活。 吃茶说了会儿话,蒋铭和萧纯上就要下棋。武继明道:“下棋多冷清,不如玩牌热闹。”于是大伙玩牌,混了一会儿,伙计摆布酒菜上桌,众人罢了牌,围桌落座。 说笑一会,武继明就把别的都忘了,三句话不离本行:“承影兄,要不咱们还是找个唱的姐儿,或者叫两个小优,让老钱就近叫一个,说话就来,也热闹热闹,请你们来了吃寡酒,我有些过意不去哩。”乜斜起眼睛笑道:“你们还记得沈姐儿么,就是那年咱们在莫愁湖湖亭吃酒,叫来供唱的沈惜惜,弹的一手好琵琶!老钱说,一直都惦着二哥呢!” 蒋铭笑了一笑:“多谢继明,还是不必了,我这次原是为守制的名义回来。昨儿我父亲还嘱咐过,出来饮宴已是不合礼数了,咱们知己朋友间,也罢了。”众人都附和,萧纯上道:“承影说的正理,等下次吧,肃静也有肃静好处,咱们每次聚都只顾着玩,说话说的不尽兴,今天没外人,正好说些体己肺腑之言。” 于是开席,斟杯递酒,说笑着饮了两巡。 武继明向蒋铭道:“那时二哥高中,金陵城多少有女儿的人家都盯着你府上,只是不敢出言高攀。后来你怎么去边关了?一定有什么缘故,快跟兄弟们说说。” 蒋铭笑道:“也没什么缘故,咱们以前不是说过么,早就想去边关看看,正赶上个机会,就去了。” 马怀德道:“这下可上了战场没?” 蒋铭笑了:“那是自然!”说着也来了兴致,就把如何到了石州,明里暗里与统领汪殿成争斗的经历说了些,一个个听得兴致勃勃。 蒋铭又问马怀德平叛的事:“去年秋天在太原见到陆朴臣,他告诉了一些,战事场面比边关还要凶险,马兄经过些什么,也给我们说说。” 马怀德早就想说了,就将自己和汤丽娘带兵打下三河镇,遇到陆青,和孙沔军合兵一处……后来在饮马川,陆青和丽娘做饵兵诱敌,两军大战的事讲了一遍。大赞丽娘道: “汤娘子真的了得,从未见过女人家那等勇敢。为了给她家脱罪,一口应承下来。那可是面对上万贼兵,连我也心里打鼓,后来打起仗来,漫山遍野都是贼兵,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先我还惦记着,朴臣也答应护着汤娘子,后来都打乱了,哪个还顾得上?汤娘子不知去了哪里,也受了伤,亏得老天有眼,赶上兖州的窦少庄主路过相助,才没伤着性命。” 众人都听得惊心动魄,问:“后来怎么样了?” 马怀德:“后来贼兵渐渐退了,我和陆青都来会孙大人,忽然李存忠带了一股叛军从另一头杀过来,这人我和继明、陆青兄弟都见过的,三年前在南瓦子擂台上还与他交过手。就因为认识,我见着他愣怔了一下,这厮狗娘养的,就是个疯子!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杀人,我冷不防,被他横枪打到马下,要不是陆青兄弟冲上来,这条性命交代这厮手里了!他奶奶的,把我肋骨也打断了两根!这场仗完了,孙大人让汤娘子送我回金陵,汤娘子没进城,把我交给守军就返回去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没能看到灭了李孟起,真是我平生憾事!” 众人听罢,唏嘘感叹不已。武继明早听过了这段,说道:“叛乱平息后,丽娘回到金陵,在倪大尹家住了几天,我去见了一面,她还生我的气,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现下赦命下来,她也脱了罪人身份。也不知去哪里了,真是让人担心。” 马怀德道:“想必正在寻访她庶母庶弟,到底血浓于水,汤都监只留下这一点儿骨血,她能不顾么?” 武继明怨愤说:“这朝廷也忒严苛了,立下这么大功劳,只换了她父亲平反,却不肯赦免一个妇人一个小孩子。” 蒋铭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起兵反叛是多大的事,王益祥犯下的罪,就诛九族也不为过。朝廷赦免了汤家,已是开恩了。” 又道:“你们还记得梁寅么,上次咱们还在一起吃酒,何曾料到这俩人早都横了心要造反的?我听说,梁寅战死在寿州城门外,人马践踏,连尸首都分辨不出…” 众人不由都想起上次在湖亭吃酒,王益祥和梁寅都在,大伙欢聚一堂,言谈说笑,如今两个都已作古,嘴上不说,心内都是一阵恻然。
第192章 (下) 【昔曾知羽翼不相宜】 武继明听说了丽娘征战, 心内愈发割舍不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她是真的恼我了, 一丝旧情也不念。遇到这么大难事, 也不与我说一句, 我帮她一起寻找岂不容易些?一个女娘家行走不便, 到哪里去找呢!” 马怀德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 埋怨道:“你俩都分开了, 和离文书也开具过,你还想什么呢?这要换了别人, 兴许还有指望,汤家妹子那等烈性,越是为难,越不会来找你。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恁好一位娘子,你就为个院儿里的开罪她, 也值当的?都这样了, 你还是早些放下吧, 免得自己难受。” 武继明本来就懊糟着,当着众人又觉没面子,就恼了,冲马怀德发作道:“成事不说, 遂事不谏。现在已经这样了, 我也后悔, 可能怎么着?表哥不说给想想法子,还说这些轻巧话, 我这心里油煎火燎,还架得住你来怄我?”说着声调也变了,皱眉瘪嘴,眼圈儿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萧纯上在他身旁坐着,连忙拍抚肩膀安慰:“继明别着急,你有这一份情义,汤娘子也会知道的。她现在免了罪,不用躲躲藏藏了,她庶弟身份又不明,所以急着出去找寻,一时顾不上和你通信,也是有的……” 蒋铭想法本来和马怀德一样,但看武继明这个形景,不忍心,因笑道:“继明别发愁,汤娘子自是亮烈难犯,可越是这样性格的人,越是重情重义。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子不比男子,都是心软念旧的,何况你俩当初那么要好。汤娘子看在继明兄一片痴情份上,总会回来给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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