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锦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刀剑这些,说到底是兵器,若是为上阵对敌,凌锐些,岂不是更好么?听大哥的意思,怎么反而不好呢?” 蒋钰道:“上阵对敌,自然是要直截了当,斩绝利落。我说承影使剑锐气太过,是说他使力用意太过生硬,过犹不及,凌酷之气都浮在外头了。兵器与人不能圆融合一,对敌时,就不能把控自如。他这个打法,一旦临阵,招法容易板滞,给人抓住破绽,就容易失手了。” 允中道:“大哥说的,听上去,跟用笔倒有些相似,写字的时候,如果实笔多而力太过,字就易呆滞,若是虚笔多而力不足,字就易浮滑,可是这样的道理?”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用笔和用剑,全然是两回事儿,怎能比较得来!” 蒋钰笑道:“三弟说的没错。虽说用笔和用剑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凡事追究到底,还是三弟的表字——允中——不偏不倚,允执厥中,说的最切。只是,深究起来,就到了如何用心用意的层面,也就难说了,只好凭各人揣摩罢了。” 云贞听他这番话,正自思量。忽觉周围寂静,抬头看时,看大伙都望着自己。 兰芝笑问道:“云妹妹想什么呢?说出来给我们也参悟参悟。” 云贞道:“我是在想,方才含光大哥说到‘人剑合一’,是否就是庄子所说,‘内放其身外冥于物,任之而无不至者’?” 蒋钰颔首道:“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圣人的话最切。” 云贞略觉不好意思:“大伙儿是出来玩的,现在反倒考较起学问来了。” 兰芝笑道:“玩自然是要玩,这考较学问,却是正经大事儿,咱们一边玩,一边讲究学问,岂不更好,算是一举两得了!” 蒋铭道:“大嫂说的正是,玩索而有所得,一边玩一边得到的学问,比书本上苦苦学来的,更得受用呢!”说着看向云贞,笑了。 蒋钰见陆青在一旁出神:“青弟想什么呢?” 陆青老实答道:“在想你们说的话,没怎么听懂,好像明白点儿,又不太明白。” 蒋钰:“那就先别想了,等回去了,慢慢再想罢。”仰头看了看天:“这会儿过了亥正了,你们去水边走走吧。来时跟监门官说好的,子正之前一定回去。若是迟了,咱们就得在外头过夜了。” 蒋铭笑道:“那又怎么样?要我说,不如咱们索性在外过一夜,天亮再回去,大哥说,可好么?” 蒋钰嗔道:“那怎么行?这么多人,胡闹!”蒋铭冲允中吐个舌头。 当下兰芝招呼菱歌采芹收拾东西,忽见蒋铭抬手做了个拦阻的手势:“大伙儿且慢着,我还有话说。” 正色说道:“小弟有事烦请大哥,不知大哥能不能应允。” 蒋钰疑惑道:“这话问的却奇了,你又不说什么事,难道要我先答应了你?” 蒋铭起身离座,转到允中下首,向蒋钰躬身做了个揖。众人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都静了下来。蒋铭道:“小弟想请大哥舞剑一观。” 满座顿时无声。兰芝向丈夫笑道:“我怎么忘了,你也会这个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呢。” 看了蒋铭一眼,又道:“今日这般好景色,都是咱自己家里人,就请大爷劳动一下,赏我们一饱眼福,可好不?” 云贞、蒋锦和允中齐齐附和,笑着看向蒋钰。蒋铭早丢了眼色给陆青,陆青起身施礼:“早听说姊夫剑法精绝,小弟也盼开开眼界”。 蒋钰默然片刻,他这次带了青釭剑出来,原是想拿来大家欣赏一下,蒋铭和陆青舞剑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却没这个打算,起初有些怪蒋铭多事。但见大家兴致颇高,自思道:此番出来,就是为了妻子妹妹散心解闷的,若是不应,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于是起身离座,将外披的衫子脱了,给兰芝拿着,长衣下摆撩起塞在腰间,取了剑去。 蒋钰下了场,随手挽了两个剑花,脚下踩个虚步,左手掐个剑诀,右手缓缓架剑。云贞耳性灵,只听得隐隐一声鸣吟。心道:“从前听舅舅说,内息贯通而宗气浑厚之人,若在刀剑上修为至高,也能做到以意领气,以气灌注于兵器,可闻金鸣之声,果然如此。”又想:“是了,这与医家金针引气,原是一个道理。” 却见蒋钰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如冷森森一道寒光,竟似生在自家身上一般,一人一剑,如仙如幻,舞出许多手段来。初时剑法时快时慢,时而如风驰电掣,时而似神龙蹈海,及至后来,剑使得越来越快,宛若流星闪电,倏忽之间,蓦地不见了人的踪影,只有剑光纷纷丛丛,如万道银蛇闪掣,利刃劈空飒飒作响,众人皆觉寒风凛凛,不由毛发悚然。正自纷繁骤乱,忽听得一声低喝,剑光陡散。月下又只一人寂然而立,擎剑在手。 蒋钰转身挽了两个剑花,收复身形,依然其人,神敛气静。 众人被这一段景象摄住心神,都看得呆了。直到他回至席间,仍是屏息静气,鸦雀无声。 兰芝转向云贞道:“这次云妹妹怎么评?” 云贞叹道:“这如何评得?只有‘观止’二字尔!” 蒋锦说道:“昔日杜子美有两句诗写舞剑,我以为已经写到极致了,今天用来,也不过平实而已。” 兰芝急着问:“是哪两句?” 允中道:“姐姐说的,想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蒋锦道:“正是”。 蒋钰笑道:“你两个,快罢了!自家人之间这样夸赞,叫人听见了笑话!” 却看陆青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向蒋钰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深揖。蒋钰忙起身答礼:“青弟这是做什么”,众人皆知陆青表达敬佩之意,见他一副憨憨的样子,都禁不住笑了。 待他坐下,蒋铭拍了拍他肩,向众人邀功道:“大伙儿说说,你们是不是都该谢我?” 众人都笑道:“是,是该谢你。”兰芝道:“要不是二弟,这大好机会,差点就错过了。” 允中试了试酒,还温着,向蒋钰道:“咱们要不要再喝两杯?” 蒋钰道:“我看不必了。都这么晚了,叫李劲他们过来收拾吧,你们趁这会儿,到江边走走,赏赏景色。”
第30章 (下) 【陆朴臣向月发心】 蒋锦和云贞牵着手往江边去了, 兰芝嘱咐:“你俩别走远了,慢着些,当心石头上滑!”允中和蒋铭叫陆青去。陆青看着蒋钰不动,他也不去。菱歌和采芹, 叫上李劲和宝泉, 四个人慢慢收拾东西。 蒋钰寂然而坐, 面色索然, 向着江天出神,形容落寞, 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陆青本来想跟他说话, 见此情景,就闭了口。 兰芝伸出一只手, 轻轻放在丈夫手背上,蒋钰回过神来。看了妻子一眼,将她手轻轻握了一握,笑了。问道:“青弟在家时,平常都做些什么?” 陆青心里躁动不安, 好似燎着了火一般。那日在烧锅巷习武, 他看到蒋铭和李劲的功夫, 觉得眼界大开,后来宝乐楼吃酒,嘉瑞坊游逛瓦肆,与李存忠比武, 遇到汤丽娘交手, 蒋钰出手相救……凡此种种, 遇到的人和事,谈论的话题, 都是从前未曾经过的,对他而言,实可谓天地一新。 那日得了蒋铭指示,当晚就去见姐姐,说了要蒋钰指点他武功的话,这两天过节,兰芝和蒋钰都忙着,没空回复他。 方才见到蒋钰舞剑,心内大为震惊:世上竟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听了蒋钰和云贞对剑法的评论,求教之心越发迫切,简直一刻也等不得。要是换了陆玄或陆廷玺跟前,他早就开口缠磨了。可是,蒋钰这个姊夫自带一种威严,他总存着些畏惧,不敢造次。 此刻见蒋钰问他,赧笑答道:“在家也没什么事,就是闲耍,跟几个相与的朋友一起,不管怎样,每天……每天总要练练武艺。” 兰芝笑了,向丈夫说:“他年纪最小,一家人都宠着的。家里有大哥和文权,要他做什么事呢!还不就是一块长大的几个小子,要么舞枪弄棒,要么出去打猎,到处疯跑,就是淘气罢了。”陆青讪讪笑了。 蒋钰又问:“青弟从什么时候学武的?” 陆青道:“小时候,就是朋友一块儿胡闹,从有师父教,也学了六七年了,前前后后,跟过七八个教师,有的教拳脚,有的教刀剑,都是叔父从外面请了来,教一阵子就走了,平时还是自己胡乱琢磨。” 兰芝道:“就是那年我来江宁时,爹爹说,既然他喜欢练武,就别逼着他念书了。我爹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的,平常最惯孩子的,青弟又讨他喜欢。就是大娘,有时管的严些。” 说着笑了起来:“青弟小时候,有一回,城北的蔡小四说风话,把我给气哭了!青弟为这个,跟他打了一架,那会儿他才十一二岁,个子还没长起来呢,蔡四高了他一头,被他打的流鼻血,还哭了。结果回到家,大娘一看他衣服上有血,知道他跟人打架,把青弟也打了一顿,还是我跑过去说情,大娘才饶了他。” 笑向陆青道:“这事儿你还记得不?”陆青摸了摸脑袋,摇了摇头:“早都不记得了。”看向姐姐,兰芝会意,向丈夫道:“你看青弟学武怎么样?可教吗?” 蒋钰笑道:“当然可教!就是一点不会,也是可教的,何况他有这么好的底子了。” 兰芝欢喜道:“我就这么想呢,往常听你说,但凡一个人爱好什么,其中必有几分天赋。他从小就喜欢练武,这应该也是他的天赋了。” 蒋钰道:“兴趣爱好,自然是天生的禀赋,可是,还得看一个人性格器量。光有兴趣,要是做起来不能吃苦,不能坚持,那就算不得什么天赋了。青弟练了六七年,凭他自己琢磨,就练到这个程度,算是很难得的了!” 看见陆青眼睛里都是期盼,说:“你别急。我看你底子不错,这几天,我给你纠一纠错处,教你些法门,我虽没什么大能为,教你却还使得。等回去了,你自己再揣摩,依你的悟性,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承影了。” 陆青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又作揖。蒋钰微笑道:“快坐下吧,自己家里,何必这么多礼。” 兰芝道:“你就受了吧!你教他武艺,他是应该给老师行个礼的。”笑叹道:“可惜青弟不爱读书,不然他这样的,倒是可以去考个武举,将来也能立一番事业。只是大娘疼爱他,无论如何,舍不得让他从军的。他学武,就是强身健体,玩一玩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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