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知道。不像其他玄乎其玄的传闻,亓山狼和亓国太子的过节,很多人知道。”赵将军道,“亓国太子易怒残暴,仗着皇太子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嚣张。亓山狼刚上任的时候,亓国太子看不惯他与众不同的行径,没少找茬,意图打压。三番五次之后,亓山狼也不再客气,无亲无故的人做事也无忌惮。后来亓国太子欺辱了亓山狼麾下的一个女兵,彼时还在外打仗的亓山狼连夜快马加鞭回京,直接握刀闯了东宫。” 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惊讶问:“对太子动刀,他为何还能活着?” 施璟也在一旁追问:“后来呢?” 赵将军继续说:“那天晚上东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只不过亓山狼被关了半个月天牢,从天牢放出来之后仍旧领军出征。而向来喜欢聚友四处玩乐的亓国太子快三个月没出门……” 施云琳安静地听着赵将军讲述关于亓山狼的事情。亓山狼是不是出于和亓国太子做对才要和她联姻并不重要。 她模糊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将要嫁的人。婚期很近,她很快要和那个人朝夕相处。 她恍惚间想到往昔的旧事。她小时候被长辈指过一门婚事,可等她长大了却和那个人没什么缘分。她也没留恋,毫不在意地割舍与祝福。 大皇兄担心她心里不痛快,寻了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得知她确实不在意后,大皇兄坚定道:“世间好的儿郎那么多,供云琳随便挑选,云琳日后要嫁世上最好的人。” 她眉眼弯弯地点头,弯腰用柳枝去逗池里的鱼儿。 大皇兄将她滑落的披帛拾起,又问:“云琳日后要挑什么样的夫婿?” 施云琳将池水拨出一圈圈涟漪,三月煦暖的柔光照在她天真烂漫的娇靥。 “那当然是学富五车英俊无双,最最重要的是要像大皇兄这样温柔的人!” 赵将军还在讲着关于亓山狼的事情,施云琳垂眸望着手心里的香囊,其上绣着平安二字。 这本是大皇兄的平安符。
第4章 004 施云琳指腹轻轻抚摸着香囊上绣的“平安”二字。这两个字是她绣的。大皇兄第一次出征的时候,母后给他求了一道平安符。他寻不到合适的香囊,便让她缝了一个。他用这个香囊装母后赠的平安符,一直贴身戴在身上。 离京逃亡前,大皇兄却忽然将这个平安符送给了她。 有时候施云琳忍不住会想,若这平安符一直留在大皇兄身边,是不是就能保他平安了? 鲜红的“平安”二字,让她联想到这段时间见了太多的鲜血,字迹看上去逐渐变得刺眼。 雪停时,亓国的人马也到了,他们来接这些湘国人入城。施彦同询问了来的官员这些湘国子民会安顿在哪里,又对聚集起来的子民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先责备自己的无用,再恨骂鲁的恶行,最后敦敦恳言要求他们在亓国安分守己,感怀亓的恩情。 “若他们在亓犯了错事,都是我教诲无方,请让我来替他们领罚。”施彦同对前来的官员道。 “好说。”主事温和笑着,同时也随口敷衍着。 施云琳看着那些跟随了一路的子民,原先她深居宫中,一辈子也不会和这些人接触。然而现在她差不多可以叫出这两百多人中每一个人的名字。 施云琳明白日后这些人在亓的日子应该会艰难些,若运气不好说不定日常生活中会遭到亓国百姓或多或少的欺压。可经历了灭国经历了太多死亡。能活下来,已经十分幸运。 裙子被轻拽,施云琳低头,看着先前坐在父亲肩上的小男孩仰着头对她笑。 “小文怎么了?”施云琳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小文摊开小手,将手心里的一枚铜板递给施云琳。施云琳正不解,小文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我所有的钱。” 施云琳将铜板还给他。小文向后退了一步不接,嗡声:“阿爹说应该谢你。” “好,我收下了。”施云琳柔柔一笑,纤指轻拢,将被小文攥暖的铜板握在手心。 亓国不会让这些湘国难民再聚集到一起,将他们都分散开安顿,更不会让他们再去接触旧主。 湘国的旧主被安排进一处僻静的宅子,还分了几个下人。虽然这些下人有监视之用,可他们现在也完全不再在意。 等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子时了。 施璟感慨道:“逃了几个月宿在荒郊野岭,终于能住进屋子里,睡在床板上了。” 施云琳笑着说:“那你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说不定明日睡到晌午。” “那不能。”施璟挠挠头,嘴角扯出笑。 施云琳将柜子里的棉被再抱出来一床塞给施璟让他送去给父皇和母后,她则是跑了一趟厨房去端米粥送去给沈檀溪。 沈檀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冬夜发呆。 施云琳将米粥放在桌上,劝说:“人死不能复生,已经到了这里,咱们都要重新开始。” 沈檀溪望着施云琳脸上的柔笑,想问问她对周泽明的死有多少难过,不过她终究欲言又止,也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 施云琳临睡前又去看望了父皇和母后,互相说了些抚慰的话。 终于得到了安全的落脚之地,今日所有人都轻松许多,也能时不时露个笑脸出来。施云琳更是始终微笑着。 可是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霎时散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脊背紧贴着房门支撑着站立,一动不动,站了很久。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默默缓步走去床榻,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这一日发生了很多事,到了夜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得以喘息和回忆。 狩猎场上的嘲笑和侮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比她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更加可怖。 良久,施云琳拉过被子,将头脸也埋起来。 雪夜仍旧寂寂,唯有枕头被无声湿透。 接下来近十日,一家人一直待在宅子里,没有迈出大门一步。虽然亓没有明令禁足,可他们也不会自己找麻烦。他们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一副完全不问外事的样子。 施云琳从房中出来,看见母后坐在树下低着头,在编着什么东西。 “母后在做什么?”施云琳走过去,挨着母后坐下,也看清了母后手中的红绳,霎时了然。 在湘国,女儿出嫁的时候,母亲会用红绳编一枚合欢扣,是一对锦鲤相伴的样式。以盼小夫妻能和和美美的用意。 湘后将最后一点线头剪断,然后将合欢扣放在施云琳的手心。 “成亲的东西咱们不用准备太多,亓都陆续送来了。母亲也没什么能给你了,拿着这个,以后好好的。” “好。”施云琳乖巧地点头。 湘后细细打量着小女儿的表情,有些困惑地询问:“云琳,你不怕吗?” “我一想到哥哥们在战场上厮杀,就算知道活不下来也不后退,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施云琳摇头,“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去送死。没什么可怕的。” 一时间,湘后看着小女儿的脸,也说不清是心酸还是欣慰。 施云琳晃了晃手里的合欢扣,微笑着说:“我去收起来。” 湘后点头。 这枚合欢扣的意义,对施云琳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但是这是母后用心给她编的,就变得很重要了。 她想了想,打算将这枚合欢扣和小文给她的那枚铜板一起收进大皇兄赠给她的香囊里。 她将香囊拆开,先将里面的平安符倒出来。与平安符一起躺进她手心的,还有一枚合欢扣。 施云琳“咦”了一声。大皇兄送给她的平安符怎么还有一枚合欢扣? 她将藏在香囊里的合欢扣拿出来,和母后刚给她做的那枚比对着瞧。一眼就能瞧出来大皇兄香囊里的这一枚合欢扣绝对不是母后做的,做工粗糙得让施云琳怀疑这是大皇兄自己编着玩的。 “他编这个做什么?”施云琳自语呢喃着。 自己编着玩不说,还和日日贴身携带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既是大皇兄的遗物,施云琳还是小心放回香囊里。她刚将东西收拾好,施璟一路小跑着过来,使劲敲门。 “姐!姐!亓山狼派了人过来接你去!” 施云琳愣住。 她前一刻还说嫁人没什么可怕的,此刻却转瞬微微白了脸。她手中攥紧了香囊,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起身出去。 施云琳开门迈出去,问施璟:“又没到婚期,他……接我去哪儿?” 施璟摇头:“没说,只是说让你速速出发。” 施云琳抬眼,见父皇和母后都立在树下,而院门开着,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外。 施云琳抿了下唇,转身进去换了身衣裳,再把香囊带着,登上亓山狼来接的马车。 施彦同皱眉看着马车离去。看着小女儿这样不被询问意见就被直接接走,心里有些闷重,不是滋味儿。可是一想到婚期也都定了,勉强安慰了自己。 他转身往回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厨娘面色有异地张望着,待施彦同望过来,她急忙钻进厨房。 施彦同顿感不妙,快速追进厨房,问:“你可认识刚刚过来接的车夫?” 厨娘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不认识,但是应该不是亓山狼的车夫。亓山狼没有车夫,甚至没有马车……” “怎么了?”皇后担忧地问。 施彦同深看了厨娘一眼。这个厨娘明明是亓国安插的眼线,为什么会好心告诉他? 很可能是背后的人借厨娘之口,想要让他去找亓山狼。 施彦同不停地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思绪飞快运转。亓山狼和亓国太子的战局,他们都是棋子。已经身陷局中,身不由已,纵使知道有阴谋,又能如何? 施彦同不敢拿小女儿的安危去赌,立刻带着施璟出门。 都默认了他们不会出门,院子里没有马车,侍卫看见父子两个出门,迟疑了一下,面面相觑,倒也没阻拦。 没有马车,父子两个一路问人,遭了些白眼,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大将军府。 施璟用力去敲门。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沉重的府门才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一个拐着拐杖的须发皆白老者,瞧着竟能有耄耋之龄。 施彦同道:“老人家,小女落了东西,我们来送给她。” “什么?”老者哑着嗓子问,“我听不见!” 施彦同视线越过老者望向院内,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施璟急了,大声道:“我们有要紧事找亓山狼!” 这回老者听见了。“哦,你们找亓山狼呐!”他皱着八层皱纹,摆了摆手,“可亓山狼不住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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