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地,换来了年轻娘子一声轻笑。 “我不是来吃茶的,店家,”她说话带着开封口音,温言细语道,“下次吧。” 说完,清丽娘子抬头,看向大步走来的云万里。 她嘴角还含着笑意:“我来接夫君回家。” 老板蓦然一愣。 这整个茶楼亲眼瞧着,那窈窕纤细的妇人,将手中白帕子递给云万里。二人并肩出门,到了日光下,云万里又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纸伞,为她撑开遮阳。 连那坚持杜菀姝会武的书生,也回过味来了。 原来……叫人钦羡不已的“江湖眷侣”,竟然是这般模样。 而杜菀姝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她与云万里,一路从开封南下。 战事停了,天下太平,中原虽百废待兴,却依然处处好风景。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见了不少人,也听了不少故事。 初听到说书人开始讲他们的故事时,杜菀姝还觉得新鲜,旁人说她也是武功高强的女将,倒是捧得她乐不可支——这辈子是学不成骑射了,那听一听当乐子还不行么? 至于她到底什么样,眼前人知晓就好。 杜菀姝站在纸伞之下,静等云万里擦拭掉额头薄汗。触及到男人额角的伤疤,杜菀姝无比自然:“天这般热,还戴什么斗笠?” “若不戴斗笠,我一进茶馆就会走漏风声。” 云万里折好帕子,微拧眉头:“很麻烦。” 见他满脸不耐烦,杜菀姝含着淡淡笑意:“谁叫夫君显眼来着?” 如今他脸上的伤疤,倒成了那沙场上的旗帜,不用自报家门,走到哪都有人认出来。 杜菀姝只是随意玩笑,却叫云万里抬了抬眉梢。 他面无表情看向眼前天上人般的娘子,直接出言:“现在你可以同我和离,去做他的皇后。” 这般话却让杜菀姝顿了顿,到底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轻柔笑声犹如莺啼婉转,她自觉笑到失态,不敢再抬头,只是看向云万里的窄腰,忍着笑声开口:“说是云游,可夫君倒是一路没闲着。” 她伸手,柔软指尖勾住男人的衣角。 “都忙瘦了,”杜菀姝说,“来年的冬衣要重做呢。” 杜菀姝迈开轻盈步子,头顶的纸伞从未离开过。 云万里跟在身畔,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也是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嘴角。 金陵街道人头攒动,夫妇二人融入其中,叫从茶馆中跟出来的看客再也寻不到身影。
第56章 昭德三年, 官家病重。 他下令召云万里与杜菀姝回归,却只等来一封长信。 不知信中所写何事,当今皇帝最终撤回诏令, 转而将远在肃州的刘朝尔与萧渊调回开封。 燕州萧家的郎君看上肃州刘家的娘子, 本是一桩美谈。但刘朝尔宁做上马杀敌的煞星, 也不愿意做他人的后宅妇, 萧家又不可能真的应允萧渊入赘, 二人的婚事一拖再拖。 终于, 在陆昭将京中兵符分别交给二人后, 他们之间的阻碍也消失殆尽。 年末, 陆昭在龙榻上一睡不起, 号德武帝。 遗诏命陆鱼上位,朝中大震——大雍数代以来, 从未有过女子称帝。 但在刘朝尔和萧渊二位将军的护卫下,饶是各方心怀鬼胎, 陆鱼也算是有惊无险上位,完成了权利过度。 又三年, 刘朝尔与萧渊大婚,给杜菀姝与云万里写了信,他们还是没回来。 后西戎再犯肃州,刘武威将军将其拦在关外,并接回了数年前带兵马出关的纪子彦回京。故人归来, 陆鱼请杜菀姝夫妇二人回来叙旧,二人还是以长信推脱。 饶是陆鱼也不免心想, 和二人好狠的心。 抛下京城的所有人, 就这么不再回头了么? 最终是杜文钧出了主意。 杜家大郎君看出官家所想,上书陈情说, 家父在福州多年,如今年事已高,福州气候潮湿,实在是不适合养老。希望官家能将家父接回京中颐养天年。 如此,陆鱼派专人将杜守甫请回开封,杜菀姝与云万里才慢吞吞地从江南折返。 直至二人回京,陆鱼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不愿回来。 弹劾云万里的折子多如牛毛,各个要陆鱼清算他曾经杀死陆晖的旧账。话说的也是堂而皇之:此人杀了先皇,身为先皇之女,合该为先皇报仇。 陆鱼心想,她还因为没亲手杀了陆晖给云万里置气许久呢,说出来不吓死这群文人士子。 骂云万里的多了,连催她抓紧填充后宫孕育继承人的都少了。 她乐得清闲,心底怨气也少了三分,连夫妇二人归来后没第一时间进宫看望她都不怎么在意。 不来见她,她可以去见他们。 陆鱼找了个日子好的时间,问了探查司行踪,就带着暗卫换上衣裳出宫。 乌眼说,他们去城郊游船了。 初夏的湖边人头攒动,可陆鱼耳目聪明,大老远就在湖边码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数年没见,二人几乎没什么变化。 云万里还是那身玄色衣衫,大夏天的,也不嫌热。他打着纸伞,伞面却大半都挡在杜菀姝头顶,白伞配白衣,她还是如她们初见时那般清丽文雅,好似天上人。 如此并肩而立,倒是很搭配,像那话本里的眷侣。 只是他们说的话却和天上人毫无关系了。 “游船而已,又不是打仗,”杜菀姝忍俊不禁,“这船这么大,行驶起来如平地一般,还能比骑马能难么?” “……万一翻了该如何。”云万里沉声道。 陆鱼闻言挑眉。 她身畔的乌眼轻咳了好几声才叫笑意压下去,低声解释:“那个,云大哥他不会水。” 陆鱼:“……” 还有他云万里不会的东西呢。 远处的二人如拉锯般,杜菀姝耐心劝了许久,劝到周遭游客均是登了船,船上负责送茶的伙计好心提醒:“夫人、老爷,马上就走了,快上来吧!” 只见杜菀姝秀美一拧,无比果断地抓住了云万里的衣袖:“你女儿可在船上,你上还是不上?” 女儿? 当今官家的眉梢挑得更高了。 云万里左右无法,人高马大一名武人,竟是被纤细娇弱的夫人这么拉拉扯扯推搡上船。 陆鱼:“走。” 她紧跟着迈开步子。 乌眼一见,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皇帝微服私访是一回事,直接上船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水上地势不便,万一出事—— 但他也没那个能耐拒绝皇帝的命令,尤其是当今官家的脾性和先皇完全不一样。 乌眼只得对着几名部下连打手势,硬着头皮跟上。 他拼命安慰自己:官家可是师承云万里,还亲自去打过仗,约莫不会出事的。 而陆鱼可没想这么多。 在最后关头登上甲板,船只徐徐离岸。 坐在远处,陆鱼才瞧见李义早就在船尾等待,管事的怀里还抱着一名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的小小娘子。 小小娘子见了爹娘就不住挣扎,一双小手朝着云万里张开:“爹,看海!” 三岁大的小小娘子还分不清湖海,只是见水多就兴奋不已。 但—— 云万里木着一张脸:“危险。” 杜菀姝哭笑不得:“有护栏呢,你抱着她去瞧瞧又如何?” 云万里干脆就不说话了,这么高挑的个子杵在船尾,其中僵硬分外明显。 “罢了,”杜菀姝觉得好笑,“这边人多,管事带阿澹去船头看看吧。” “是。” 阿澹?是叫这个名字么。 陆鱼眼见着李义抱着阿澹朝船头走来。三岁的小小娘子,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到了船头,她看见不同的环境与人,顿时就对湖面不感兴趣,反而挣扎着下地。 李义也不拘着她,就将阿澹放下来。 小小娘子年纪不大,手脚却是分外麻利。她一路撒丫子狂奔,利利索索地就跑到陆鱼面前。 身后的李义追了几步,瞧见陆鱼,蓦然愣在原地。 陆鱼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低头看向阿澹。 小小娘子也不认生,她瞪着一双与杜菀姝如出一辙的杏眼,打量了陆鱼一遍,而后视线落在她腰际的鸟形玉佩上。 “啊。” 阿澹出言:“小鸟!” 陆鱼歪了歪头:“你想要?” 阿澹无声点头。 陆鱼:“喊你阿娘买去。” 阿澹:“……” 三岁的小小娘子,只是对漂亮的玉佩感兴趣,倒也没真的哭闹想要。但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旁人这般不客气,不仅不伤心难过,反而更来了兴致。 “你的也是阿娘买的吗?”阿澹问。 李义猛然心惊,谁都知道当今官家的母亲…… “无妨。”陆鱼飞快地看了一眼李义,淡淡出言。 而后她又转向阿澹,一双凤眼里流露出不可察觉的笑意:“不是,但你阿娘当年就是这么送我东西的。” 阿澹:“哎?” 言谈之间,杜菀姝与云万里也走到船头来。 同样看到陆鱼,二人也是大吃一惊。 反倒是陆鱼,全然不像是与故人数年未见的模样,自然而然问杜菀姝:“阿澹,她全名叫什么?” 杜菀姝回神,扬起温婉笑容。 “云澹雅。”她回答。 好个【】,倒是符合夫妇二人的秉性。 陆鱼颔首,三人之间陷入沉默。 许久未见,如今重逢,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离别时她还是个刚及笄的公主,如今经历了继位纷争,又在这把龙椅上坐稳,陆鱼的心态完全不再是过去的模样。 她多少明白了陆晖为何总是不顺心,也明白了陆昭为何忧思忧虑,更是理解昔年不让她亲手杀了生父的缘由。 但—— 陆鱼抬头。 初夏的暖阳温和,映照到湖面碧波荡漾。微风吹拂到游船上,眼前的杜菀姝好似与竹林初见时没有任何区别。 “我明白……小叔最后那句话了。”陆鱼蓦然出言。 “什么?”杜菀姝讶然,她的小叔,自然是陆昭。 陆鱼却只是摇了摇头。 陆昭临终前问她,若是当年赐婚一事,同皇兄讨个说法,会不会一切全然不同?陆鱼思忖许久,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将杜菀姝赐婚给云万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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