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麽大一块整料子雕成,宫里也没几件,莫不是先帝爷御赐的吧?” 那人连连点头,将玉像扶正:“厂公大人慧眼如炬,这是我们老侯爷当年随先帝经略西北,护驾有功,蒙恩受赐的宝物,上头的梵文还是先帝御笔亲书,传到我们侯爷这辈,一直悉心收藏着,从不曾随意示人。既然厂公大人喜欢,那便再好不过了。” 萧曼对玉器的好坏不甚了了,这时在旁边离得不远,也看得眼前一亮。尤其是日头映照下,那玉像周身恍如盈起熠熠的祥光,竟仿佛真身降临一般。 可这等大慈大悲的东西送给他,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果然,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哂笑,她看到他唇间挑弄的那丝菲薄。 “连御赐的宝物都肯割爱,你们侯爷当真是用心良苦。要不,本督便听听劝,跟着观音大士修修心性?” “这……这……”那人身子一震,脸色立时大变,慌不迭地重又跪倒,“不,不,不,我家侯爷确是诚心以宝物相赠,这个……绝无揶揄影射之意,请厂公大人千万莫要误会,千万……” “罢了,你这便回去,就说好意本督心领,但瀛山王册妃早有旨意,事关国朝典制,实在爱莫能助。这麽着吧,等明年宫中采选之期,本督一定替贵府小姐谋个好去处。” 萧曼只觉秦恪说到瀛山王时瞥了自己一眼,诧异之际,後面的话便没怎麽听入耳,再回过神,他人已在大门之内了,那驾辕的长随也跟了进去。 她望了一眼那两个还跪在马车旁不知所措的人,叹了口气。转身跨进门,秦恪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脸上那丝冷笑也消失了。 “这平远侯好灵通的耳目,居然叫人找到这里来。去查一查,哪儿松的帘子?嗬,这麽大的本事,咱们东厂可留不下。” 那长随应了声,刚出去便有两个仆厮模样的人掩门上闩,将院子锁闭起来。 方才那话虽然隐晦,却不难揣测其中的含意。萧曼抚着臂上的寒栗,心头隐隐猜到了这是什麽地方。
第10章 装聋作哑 可笑的是,猜到的这一点实在无足轻重,依旧不知道那深远处到底藏掖着什麽。 就像方才促然瞥来的那一眼,明明先前说的全是什麽平远侯,瀛山王,却莫名其妙地冲着她看,其中的关连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总之,被这个人牵在手上就像困在迷雾中,怎麽也找不到路在哪里。 萧曼吁了口气,开始打量这座只有一进的三合小院,与外面看时感觉差不多,没什麽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有东墙角落处那一片翠竹花草些许透出雅致的趣味。以他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的身份,屈身在这等朴素小院,着实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许是树大招风,不想惹人耳目,可现下却堂而皇之的把她带了来,丝毫也不避忌,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 萧曼暗自嘀咕,随他进了正厅,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仆悄没声息地躬身跟着。秦恪中堂下略停了停,回身吩咐:“取针线来,再拿一匹素净些的松江棉布给她。” 她微怔了一下,哪还有什麽不明白?登时羞得红透了耳根。先前光想着别的事,连身上这的大麻烦都忘到脑後去了,这人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萧曼垂着脑袋,幸而那老仆像是什麽也没瞧出来,粗涩着喉应了一声,便却退了下去。 秦恪也没再瞧她,径自转过屏风,进了後面的里间。 厅内没了人,萧曼脸上的红晕才稍稍退去,念着身上尴尬,也不好坐,只得故作无事地站在那里。静下来想想,不预备几条那东西,以後的日子的确无法可想,他虽说不顾别人难堪,却也算帮自己解了燃眉之急,不管本意如何,多多少少是该承他的情。 想到这里,忍不住朝屏风後望过去。 里间的门上挂着细密的珠帘,隐约能看到侧影换了身紫色袍子,正负手站在窗边岿然不动,也不知是思虑,还是在瞧什麽。他个子本就高,此时头上的描金乌纱也摘去了,露出高束的发髻,颀长之余更显出一股挺拔的俊逸。 就在这时,他身子突然一转,回过头来…… 萧曼吃了一吓,慌不迭地缩回来,胸中鼓捶似的砰砰乱跳,心说离得这麽远,中间又隔着屏风和帘子,他没留心的话该当瞧不见才对。可不知怎麽的,想起那人的精细和神出鬼没,又觉头皮总是虚虚地发麻,不由暗自後悔偷觑他。 正胡思乱想着,先前那老仆已提着针线篓子和布匹转了回来,看她眼神略带惧色,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还奉上茶水和一碟糕饼。 萧曼想着稍时要做的东西,脸上又起了臊,装模作样的随手在篓子里翻拣,里面大至剪刀、花棚,小到顶针、线拔,样样齐全,甚至连熨铁都预备下了,似乎真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正想支他出去,忽然想起了件要紧的东西,这里却没有。可又怕提起来被人瞧出端倪,踌躇半晌,只得捏着声势道:“别的都齐了,嗯……相烦再取些草纸来。” 所幸那老仆只是讷讷地点头,没见丝毫疑惑,嗓间干涩地“嗬嗬”两声,便转身出门。 这一次萧曼当即便听出异样来了,目光不自禁向屏风那里偏了偏,故意压着声音叫住他问:“老家院且慢,我头回来,不知净房在何处?” 那老仆转过身,像是以为她果真内急得厉害,“嗬嗬嗬”的指着院子西首最头那间连连示意。 这下再无怀疑,萧曼只觉一股凉气直刺在背心。 回想之前进门时,满院的仆厮只是恭敬迎候,却没一人出声问安,事情变愈加清楚。原以为那是秦恪立的规矩,现在才明白,哪里是什麽规矩,只因为这些人全都是哑巴! 既然哑了,便不会将不该说的说出去。再瞧这些仆厮都是面相憨实的人,多半连字也不识得,那便更加泄露不了秘密,几乎就是只懂得听话做事的木偶。 萧曼怔怔发愣,等那老仆走後才慢慢回过神来,没敢再往深处去想这些人究竟本来就是哑巴,还是来这里之後才被弄成这样,生怕自己不经意间又猜中了真实。 她收摄心神,权当什麽也没发现,取了布料裁剪,动手缝制,然而一想到秦恪就在不远处的里间,便觉忐忑难安,怎麽也定不下性来。 这般心不在焉,动动停停,自然事倍功半,两条最简单不过的手工竟然还出了几次错,不免又多费了一番工夫。 浑浑噩噩忘了时辰,眼前渐渐阴沉,不如先前光亮了。 她回头去看院子里,阳光正好,应该才过午没多久,日影方才还清晰的落在脚下,这时竟然已经移到廊间去了。本该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厅堂内非但觉不出热来,身上反而一阵冷凄凄的。 萧曼的瞥着空荡荡的院子,估摸着那些哑仆应该也躲到房中避暑去了,索性收了针线,把中途送来的草纸塞了几张,按照之前那老仆所指的地方,到西厢打头靠里的地方找到净房,先检视身上无碍,再把新缝的东西穿好,这才生出如释重负的感觉。 才刚绕出来就听到了动静,只见院门大开,一众仆厮躬身列在两旁,外头依稀能听到“噅噅”的马嘶声。 回头望向正厅,绯色的人影在门扇重掩间晃了几晃,就出门快步下了石阶。 他已经换回了原先的打扮,乌纱醒目,蟒袍鲜亮,从头到脚一丝不乱的整齐模样。 奇怪的是,两下里明明离得不远,他却一眼也没瞧过来,浮光掠影似的径直出门去了。 曹成福先头只稍稍堕後两三步跟着,看见她便慢了下来,在院子中间停住了脚,浮尘一翻,手上搭了个凉棚遮阳。 萧曼隐隐觉得有些蹊跷,略一迟疑,还是快着步子迎了上去。才到近处,就觉出两道那目光在自己腰身上下来回打了个转。 “督主要回宫,留话给你,这几日暂且住在这里,不许擅离半步,到时自会有人来接。”
第11章 玲珑剔透 不知什麽时候,黑云重又涌了上来,几道闪电划过,其後却不见雷雨,风有一阵没一阵的,没多久竟又云开见日了。 这天时透着怪异,果不其然,离傍晚尚早,日头就迫不及待似的现出彤郁的颜色,天光漫窗透进来,神霄宫大殿渐渐侵染上一层愈加迟重的金意。 秦恪领着人候在通廊间,对面十来步远的精舍门口纱幔垂覆,迤迤拖曳在地上。 看到里面微微弓着背的身影越走越近,依着规矩先没有动,等人从里面打了幔出来,才迎上去叫声“干爹”。瞧对方眼中血丝满布,又温声关切道:“儿子都吩咐下了,你老累了这麽些天,好生回去歇一歇。” “不麻烦了,明儿天亮还要陪张阁老一块面圣,就在外头房里躺一会儿得了。” 焦芳由两个内侍伺候着净了手,拿细棉帕子擦干,从他手里接过凉茶,喝了两大口,带着倦色笑了笑:“皇上一出关便问起你,要不也不至这麽急召见,快去吧。” 秦恪眼中的亮色一闪即逝,听到精舍内传来铜磬的铮响,便欠身一躬,拎着两个提木桶,捧棉巾的内侍快步走入纱幔後。 里面已点起了灯盏,静谧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厅堂内一切如故,连正中须弥座上的那个人也和往常一样,刚出关便盘膝坐在那里,仿佛入了定似的。 “奴婢叩见主子。” 秦恪伏地行了大礼,听上面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站起身,走过去揭开紫铜香炉的盖子,拿钳钩挑出里面的小壶,添了香,再重新归置好。 转过身来,那两个内侍已经在往桶里注水,新刨好的松木没上漆,被滚水一烫,白雾蒸腾起来,立时清香扑鼻,氤氲不散。 须臾倒完,再添凉水调匀。秦恪上前拿手试了试,冷热恰到好处,便比手叫两人退下,自己跪在须弥座旁,卷了袖子仰头:“主子,泡泡脚吧。” 臻平帝这才缓缓睁开眼,怔忪的眸中闪出一丝欢愉。 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斋戒之前,打坐之後都要用新制的松木桶泡脚,现下闭关好几日出来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脸很白,肤质细腻,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许是常年清修的缘故,明明已经五十开外的人,瞧着并没有实际那麽大,只是面目略显清臒,血色也淡了点。 垂见他,游散的目光才敛聚起来,含笑点了点头,舒开盘曲的腿。 秦恪凑近扶着,帮他卷了裤脚,慢慢地放进水里,再撩起自己的袍子往桶面上一盖,手从下头伸进去,一边细细搓洗,一边按压足底的穴位。 他的手法娴熟,拿捏有度,轻重合宜,这般熨帖的伺候能叫人悠然忘倦。 臻平帝身子微微向後仰,又闭了眼,轻吐出一声舒泰的长叹:“朕试过这麽多人伺候,到底还是你洗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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