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抖着她的裙带,如同两片翅膀。 天色将暗,一行人才进山,婆娑树影透进远处的星点灯光。 萧童攥着缰绳,放慢速度,看着路旁一座崭新的宅院嘟囔:“前年来还没有这宅子呢。” 田江不在意道:“一直都在,好像易主了,大概在翻新吧。” 她点点头,口中呼喝一句,赤电又扬蹄前奔。 到别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管家带着仆人们打着灯笼候在门外,请了安,把人迎了进去。 因时辰已晚,三人用了晚饭,便各回各院。 平乐县主与常居幽州的萧家人并不熟稔,和田江只维持着叔嫂的表面功夫,和萧童更是如此。她既有着宗室嫡女的气派端庄,行止无可指摘,也有着皇家的傲气,绝不肯放低身段包容卖好。 当初皇帝赐婚,她母亲哭了几日,王府嫡长女竟嫁给武夫庶子。其父嗣平王虽不说什么,却在家窝了一两个月,平乐知道父亲是没脸出去见人,朋僚表面不言,但闪烁的目光就足以让他羞死。 平乐反而是家中最淡定的,高嫁有高嫁的苦,低嫁有低嫁的福。何况她也算不上低嫁。王府尊贵,却是空架子。虞朝皇位倾轧激烈,为绝后患,亲王公主只享富贵尊荣,无半分实职实权,稍有不慎便有杀头流放之患。她的祖父平王,乃今上亲叔父,惯会明哲保身。其父身为平王嫡长子,深得平王真传,庸碌无为。京城中,人人敬着王府,敬而远之。 而萧家,根基虽在千里之外,却是帝国最要紧之处。萧恕豢养军队粮马,远胜禁军,以致朝中谣言四起。萧氏庶子个个封官,萧邗更与嫡子无二,她嫁作萧邗妻,前程可观。 事实也确如其所料。如今家里,夫妻在京独住,府里事她说了算。丈夫萧邗更是关心体贴,从不纳妾狎妓。家外,到哪儿都体面,自己是县主,丈夫是年轻的四品职官。连嗣平王夫妇都不再唉声叹气,反而常常夸起亲家和贤婿的好,只有祖母平王妃偶尔说些酸话。 想到这些,平乐对唯一的不如意都宽容了许多——萧童,虽然古怪狠辣,只要别太过分,随她去吧,总比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的强。 因此,这几日,姑嫂二人相安无事,萧童大多时候待在凉室,练练琵琶睡睡觉。田江每天陪她一阵,也会带她去附近走走。 直到第五日,田江有事回城。 平乐睡梦中被婢女唤起,说萧童天没亮就独自骑马出了门,她心里咯噔一跳。 “派几个得力之人跟着她,万勿闪失。这小祖宗,若有个三长两短,萧家就别想安生了。” “是。” 她略一思索,“多派点人跟着,别让她发觉。” “是。”
第25章 日升 晚间,安静沉朴的王府陆续上灯。 李慎从书中抬起头,看向窗外,脑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笑声,眼前漂浮着似真似幻的影子。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某处,眼神却是茫然的,无焦点的。 他轻轻晃了晃头,揉了揉山根,“来人。” “大王。”一随从走出帘子。 李慎抽出一张纸,提笔在上面画了几笔,有点像地图。墨迹干后,密封好,递给随从。 “送去萧家别业。” “大王?”随从是他心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必亮身份,就说是县主旧友。” “是。” —— 天尚未明。 黑漆漆的坡道上尘土弥漫,马蹄踏碎了鸟鸣,一声长嘶,枣红色的骏马扬蹄不前。 少女翻身而下,跑向浓雾中的笔直身影,扑进对方怀里。 在晨曦到来前的黑暗中,二人紧紧拥着彼此,如路边交抱的古木。树叶沙沙作响,马儿不时打个响鼻,天地寂静如斯,谁也不忍打破。 片晌,萧童闷声道:“郎君还知道来看我?” “我以为你还不想见我。”李慎语露疲倦。 “但你还是来了。” “我怕再不来找你,你就忘了我。” “郎君想我了吗?” 李慎坦然地点了下头,“今日休沐,我一早便出城,就是想早些见到你。” 萧童满意地笑起来,拉着他边走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别业?” “昨日见到令兄萧邗,旁敲侧击得知。万幸你收到了信。” “还说呢,你竟派人递信来,幸亏阍人直接送到我院子,没有给我大嫂。” “并未署名,也没有字,无妨。” “跟我学的?” “是。”他扬唇一笑。 自见到他的那刻起,萧童的嘴角就没放下。 到了半山腰,系缰绳时,她收起笑容,摸着马脸低声说:“那日扎了你一针,还把你嘴堵上,我……” “无妨。” “宇文氏节制平卢,与我家水火不容,我见到宇文家的人就失了智。” 李慎没见过小心解释的萧童,一脸探究地望着她。 “朝臣们只说家父是辽东王,却忘了盘踞营州的宇文父子。当年,边地六州是家父从契丹手中夺回的,圣人却为制衡而交予宇文庆。家父虽统率范阳、河东十八州,但宇文庆守在营州要塞,又兼领安东都护府,没少与契丹靺鞨奚人勾结,给我们找麻烦。” “萧家和宇文氏是政敌,但我看你和宇文谅像是仇敌。” “他太烦人。” 李慎没再问。 她说完了想说的话,舒了口气,坐到草地上。 他从马背匣子里抽出条薄毯,“别坐在草上,小心衣服染了色。” 萧童不以为然,“那便扔了。” 他自顾坐下,朝她伸出手,笑道:“所著一丝一缕皆由百姓供养,不敢奢费。” 她握着他的手挪了过去,“郎君再俭省又有何用?天下多的是奢侈之人。就说我吧,一日花销便可养活数百人家。郎君定看不惯了?”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以礼克己,是为立德养心。若以德论人,岂不沦为刻薄?” “郎君真这么想?” “我从不撒谎。”李慎注视着她。雾濛濛的晨色中,她宛若仙人,来自地府的仙人。 “郎君总能找到藉口为我开脱。”她微微歪着头,笑道:“我怎样才会让郎君生气?” 她是个天生坏种,总想试探别人的底线,或为看别人恼羞成怒当做乐趣,或以此测试自己的分量。 他别过脸,看着低头吃草的两匹马,徐徐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萧童并未表现出羞或喜的神情,这种甜言蜜语她听惯了,哄她的人多如牛毛。 “如果我做错事了呢?” “是人都会犯错,错误也能让人成长。” “如果我不喜欢郎君了呢?” “那就试着让你再喜欢上我。” “为何?”她的脸怼到他面前。 他避无可避,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因为是我自己选择了你。” 萧童却把手抽走,“郎君到底喜欢我什么?难道也是因为这张脸?就像宇文谅说的,因为这张脸,所以能得到你们的容忍?还是说,因为别的?” 别的?家世?权势?还是别的? 马儿低头吃草,一只蚂蚱跳了出来,蹦到萧童的脚背上。一阵风吹起她的裙带,李慎把它按下,往下抚平,顺着裙带碰到她的指尖。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轻视自己。” 萧童对这个答案完全不满意,她站了起来,“我不信。” 未及他反应,她轻蹬马鞍,多年练功的轻盈身躯三两下便上了树,坐在高高的树叉上,晃着腿,挑衅地看着他。 李慎缓缓起身。 “郎君不说出我满意的答案,我就不下去了。” “你小心些!”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只听哗哗响动,萧童坐在树干上,笑着摇晃身体。 “好好,我说。” 她环抱双臂,俯视着他,“我听着呢。” 李慎紧锁眉头,绞尽脑汁。 她渐渐冷下脸,身子一转,面向背边。 他沉默少顷,绕到树后,仰头看着她,“若数你的优点,我可以说上三日三夜不休,我也可以说一万句誓言,但我无法保证把这些话说得令人深信不疑。于我,你是世上最特别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以我的能力,无法让你免于这份特别带来的烦扰。” 萧童把他的话默默咀嚼了几遍,低下头,“郎君说我最特别,那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二人遥遥注视彼此。 他吐字铮铮,“是。”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日后遇到何人,我都是最重要的?” 乔乔月裙整理,找书机器24h线上,可找言情、po、知乎、海棠、废文、豆瓣文等,月4r!有意者+v:fancy110904 “是。” 她稍稍满意,检视他的表情,试图在上面找到破绽。 “下来吧。”李慎张开双臂。 萧童却伸出手指向前方,“郎君快看!” 远山漫散红光,晕染了天际,白色的光源镶着金黄的边,从山脉缓缓升起,每一朵野花、每一片树叶上的露珠都在闪耀。 她轻轻落下,落到李慎身边。 “其实那些话,光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就已经深信不疑了。”她的脸沐浴在霞光中,一张一合的嘴唇是晨间最鲜艳的花瓣。 山风拂动绿叶,发出簌簌沙沙的低吟声。 李慎看着她,眼神渐渐迷蒙,神志也开始朦胧。他感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中,云端和草地连成一片,包裹着他们,迷幻而不真实,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看前面,别看我。”她淡声提醒。 李慎却抬起双手,捧着她的脸转了过来。 萧童看着他的脸就这么推近,额上落下轻如羽毛的柔软触感。 “以后每次看到日升,都会想起我,对吗?” 她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嗯,每天都会想郎君一次,除非太阳不再升起。” 原来他是邀她来看日升,不是说木头嘛,倒是挺会的。萧童暗想。 她生来少有取悦别人的时候,不懂当一个人挖空心思取悦另一个人时,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 清晨,裴府一小院,树荫下坐着一男一女,妻子边烹茶边和丈夫闲谈。 “大哥大嫂不嫌热么?”裴放跨过院门。 裴大郎笑道:“谁说只能冬雪煮茗?夏日烹茶也是乐趣。” 裴放上前作揖,“那我也讨一杯吃。” “坐,”其兄指指小榻,“怎么想起到我这儿?” 义阳公主笑,“郎君说的什么话,十三郎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就是,还是嫂嫂通情达理。”裴放端起茶碗。 三人皆饮下茶汤。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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