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弃车上马,追上弟弟一行人。路上,眉头崎岖未舒展过。 他自认是尊重女子之人。官场上,他对女官恪守君子言行,不像有些同僚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男人的傲慢。私下里,他对平民贱籍一视同仁。他爱护亲族,无论父亲如何,他依旧对他抱有孺慕之情。他孝敬祖母,对弟弟妹妹怀着长兄的责任感而多加照拂。可是,也仅止于此。 义阳作为他同母胞妹,从他这里得到的来自兄长的关爱与其他异母弟妹并无二致。他和义阳接受了最正统完备的教育,他们也的确长成了皇族子女的楷模,但他与作为同类的妹妹并没有外人想像中的亲密无间。他们在血缘上那么亲近,他们在举止上那么相似,但他总觉得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曾经被人们视为与他最为相配的王妃,他对她,也仅限于与义阳他们的相处方式。 他对所有人都严谨地秉承自幼习得的规范,并未觉出不妥。渐渐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会还是不能在人际关系上出格。 那萧童,又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儿,他又想她了,尽管他们前几日才见过。 她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出了城门,越来越凉快。开始风还是热的,进了山,就显出几分凉意了。 众人欢声笑语策马而行,唯有李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契瞟了他一眼,“大哥怎么回事?大姐说了什么,让你这般郁闷?” 李慎摇摇头,“与她无关,不过是有几桩公务未了。” “大王不愧是贤王,出来玩还想着公务。”裴放酸溜溜道。他是雍王李契的伴读,此刻骑马跟在他身侧。 李临立即解围:“大哥素来不喜欢射猎,这次怕是被雍王弟强行拉来的吧?” 李契朗笑,“被二哥猜中了。” 卢岱看了眼李慎说:“酷暑之季,狩猎就图个凉爽,到了秋天,才是大王们大展身手之时。” “要我说,秋季围猎,最为无趣,把猎物赶到山谷里,有甚意思?”李契不屑道:“今日,我们不如各凭本事,划出地界,各自散开,日落时再回到原点,看看各人能获多少猎物。” 李临跟道:“那得设个彩头啊。” “彩头……”李契忽然扬起嘴角,挥鞭指着前方,“他们已到了。”
第28章 围猎 猎场停着一队人马,远远看到扬起的尘土,纷纷下马候礼。 李慎近前一瞧,等在这儿的竟是萧家兄弟。 萧邗和田江齐齐揖礼。 李契一行刚下马,又听见一阵地动之声,众人循声望去,三三两两的马匹扬蹄勒停。 宇文谅将缰绳扔给仆人,握着马鞭,躬身向皇子们行礼。 除了他,还有别家郎君,俱是金尊玉贵的打扮。 李慎奇怪李契请了这么多人来,正忖间,宇文谅已经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大王别来无恙。” 李慎飞快地瞥了眼他的胳膊,“宇文郎中生龙活虎,想必今日定能满载而归。” 宇文谅大笑,“满载而归不敢说,只要不空手而归就好。待会儿,大王可要对臣手下留情。” 他生于边关,是武将之子,对李慎说这种话,一时让人分不出是自谦还是揶揄。 “我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暗器毒药,何谈对郎中手下留情?”李慎似笑非笑道。 此言一出,众人还听不出味儿?萧邗和田江的神色立时变了。 宇文谅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眼一斜,看向萧邗,“萧少卿和田群牧也在?在下眼拙,竟才看到二位。” 萧邗挑眉,“我可是一眼就瞧到宇文郎中了,”他伸手比划对方,“郎中这身锦衣,就算夜行于林,也能一眼被瞄中。” 田江等人闻言而笑。 宇文谅今日穿得花哨,颜色跳脱,衣纹繁复,和孔雀似的。他听出对方嘲讽他品味艳俗,刚要出言反击,被李契打断:“宇文郎中和田群牧鲜少入京,把你们都叫来,一起切磋切磋,看看是你们边将厉害,还是我京中武官子弟雄健。” 他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徐承洛一干贵子,继续道:“适才,汝王兄问彩头,我想了想,不如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今日猎获最多者。”他三两下解了蹀躞带上的白玉环,递给随从。 朝廷有制,亲王配白玉带,李契以此为赏,众人皆精神一振。 宇文谅拱手道:“臣听闻大王射猎双绝,若大王拔得头筹,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李契朗笑,“我和二位王兄不计数。” 李临也笑,“怎么样?宇文郎中,这下你放心了吧?” “多谢大王。”宇文谅声音洪亮,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萧邗和田江对视,心知肚明这场围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萧家和宇文家多年不和,李契把他们搅入同一池浑水,无非是想试探罢了。天下十节度,镇兵五十万,弘业帝之所以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安枕无忧,不过是利用节度使之间的矛盾加以制衡。至于雍王,谁都知道他是未来太子,他的意思,往往就是宫中至尊的意思。 众人参差不齐道:“臣必全力以赴。” 李契满意地点点头,领着大家走入猎场。 帷帐前,两侧站着数十执旗卫士,还有闲厩的奴仆和他们豢养的飞禽走兽。 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人上前禀道:“大王,都布置好了。” 李契挥手扫了一遭,对众人道:“此处草木极盛,我派人把这一片围了起来,但未驱赶活物,诸位各显本事。” 他招招手,一个胡人走近,把猞猁放到李契马背上。胡人手中牵着的豹子身细腿长,抬头竖耳,长尾斜垂,两条黑色泪线从眼角延至嘴巴两侧。 豹子灵活机警,素来是捕猎高手。 宇文谅一见了就挪不开眼,竟开口道:“大王,臣若赢了,大王能否将这头猎豹赐予臣?” 李契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请求,“你胃口不小啊!” 李临提醒道:“宇文郎中,这可是粟特贡物。” “也罢。回头圣人怪罪下来,我担着就是。”李契倒十分爽快,宇文谅连连谢恩。 京城贵子们虽没有豹,也大都架鹰携犬,只有萧邗、田江和宇文谅三人空着手。 裴放笑道:“辽东多鹰鹘,你们三位好歹绑只鹞子,难道要徒手上阵不成?兰陵县主不是善驯鹰吗?我有幸去过萧府鹰房,里面可养了不少,今日怎么不见萧少卿和田群牧带着?” 宇文谅翻身上马,“十三郎,我什么都不带,照样赢你。” 田江检查箭筒,轻飘飘道:“家中鹰鹘都是舍妹的玩物。” 裴放也不恼,笑眯眯地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甩了下马鞭,跟着李契冲了出去。 一时间,几十号人撒入四面八方,呼啸叫喊声回荡在山野间,颇有上阵杀敌的气势,草间小兽慌不择路。 李临最后一个出发,拽着缰绳,对身旁的李慎说:“永王兄,你且转悠着,等会儿我分一些给你。” 李慎笑道:“二弟好意我领了,去吧,不必管我。” “那我先走一步。” 见众人皆拍马离去,李慎才不紧不慢地策马进林子。 虞朝既重文采也重军武,文武官员皆骑马上朝,历代皇帝精通射御猎,今上也不例外。李慎自幼好读书不好武事,虽跟着武师学习,心中总是排斥的。这一点,他就远不如两个弟弟。若非雍王强求,他断不会参加今日这场围猎。此地离终南别业不远,他甚至想散场后去看看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之人。 —— 辽东多山林野兽,宇文谅自幼常随父亲进山狩猎,不像京中贵人在禁院围场里逞威风,他们是在野外真刀实箭地猎杀。今日纵观全场,除了田江这个对手,他对雍王的彩头志在必得。号声吹响不多时,他已收获颇丰,随从们跟在后面捡拾,渐渐被他落下。 他愈行愈远,驰入野林,勒住缰绳停下,抽箭拉弓,瞄准草丛中的一点,矢刚放出,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半空中掠过草丛,锋利的嘴爪叼着一只兔子腾空而起。 鹰迅猛残忍,是捕捉小兽的绝佳猎手。 宇文谅追随白鹰,在林子深处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萧童椎髻劲装,飒爽艳逸,马背上驮着不少兔子狐狸。 她小臂架着白鹰,从随身袋子里掏出一块肉喂食,眼珠朝边上一转,声量不大不小:“怎么是你?” 宇文谅端坐在马鞍上,微微俯身笑道:“我道是谁一次次偷走我的猎物,原来是县主……的鹰。” 萧童掀眸冷笑,“山野之物都成你的了?哟,胡子这么快就长出来了?” 宇文谅摸了下粘的胡须,脸色微寒,又很快转晴,“县主如不嫌弃,谅这些猎物,都送给县主。” “谁稀罕!”她放了鹰,策马要走。 宇文谅与其并行,“县主怎么进来的?这里今日围猎,县主快回吧,别被误伤了。” “那又怎样?又不是皇家禁院。”她见对方又要说话,“嘘”了一声。 一只红狐在丛中隐隐绰绰,似乎听到动静,“嗖”地一下不见了。 萧童瞪了宇文谅一眼,拍马向前,宇文谅连忙追上她,“县主敢不敢和我比试?看谁能抓到赤狐。” 她嗤了一声,挥鞭而上。二人竞赛般驰骋于山间林丛,或包抄,或并进,终于缓缓停下,放慢速度搜索。萧童耳朵一动,很快捕捉到那抹移动的红色,她举起弓,从筒中取箭。宇文谅也拉开弓,两根箭尖对准了同一方向,他却突然调转目标,举箭向侧方,萧童不由看过去,霎时瞳孔一震,心神一颤——十丈外是萧邗和田江! 然而宇文谅脸上泛出诡笑,趁萧童失神,飞快拨回弓箭,对着红狐的位置射了出去。 等萧童转回脸,宇文谅已经拎起奄奄一息的红狐,得意地看着她,“县主,送你。” 她怒瞪他一眼,马鞭挥了过去,“赏给你了。” 宇文谅仰身躲过鞭风,再抬头时,当即愣住。 萧童耳朵动了下,直觉后背一凉,还没来得及回看,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落马,摔到地上。 一只毛茸茸的头怼了过来,含混的呼吸声绕在她耳边,对上那双黄澄澄的豹眼,萧童心虽慌,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她无法忽视修长的豹肢正在踩扯她的外衣,她试图腾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 猎豹的体型都不大,只有百来斤,和成年男人差不多。萧童练过武,两厢一时相持不下。宇文谅愣了片刻,跳下马冲了过去。 十丈外,萧邗和田江也听到了动静,看清楚后,二人几乎目眦欲裂,田江一边狂奔一边搭弓。 与此同时,林中的另一只弓箭也被人拉满。李慎坐在马背上,眯眼瞄准豹子,箭尖不停移动,他十分镇定,只是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坠。当他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异常冷静地抽出箭,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杀了那只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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