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都死了人,不是好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李慎慢慢朝紫宸门走。 李契看了眼他,“大哥格调高,弟不及也。” “四弟也要出去?” “是啊,父亲闭关这段时日,让我去政事堂,给相公们打打下手。大哥呢?回弘文馆?” “不,先去趟刑部。” 刑部官署。 同僚见到李慎,俱吃了一惊,他挂着刑部的虚职,并不需要到官署公务,最近还是因为奉旨主审郑家命案才来过一次。 李慎神色定定,嘴角挂着弧度正好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在刑部司员外郎的陪同下,他叫来下面的主事,问谁经手女官杀人案。 刑部下设四司,其中刑部司负责复审经过大理寺初审的案件。 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回大王,是下官。” 李慎问:“核审后,此案可有疑点?” “回大王,并未发现疑点。” “把案卷给我。”他伸出手。 “是。”主事麻利地抽出一卷案宗,解释道:“死者是衡山公主的乳母,人坐在岸边,被嫌犯推进河里,因为不会水,当时就淹死了,有不少宦官宫婢都看到了。” 李慎翻阅后说:“嫌犯喊死者不应,轻轻推了一下,死者就掉进河里了,这不算疑点?” “不过是嫌犯一面之词,她自己承认推了死者,仵作的验状也认定是淹死,没有其他痕迹。” 李慎抬头,吩咐随从:“去萧府请兰陵县主。” “是。”随从领命而去。 刑部司的人面面相觑,“大王请县主来是何意?” 他不语,继续阅览卷宗。 大半个时辰后,萧童至,闲庭信步般走进官署。 刑部诸人向其行礼,她摆了摆手,打量着李慎,“大王找我来是为了女官的案子?” 李慎点头,把案卷递给她。 她接过后,飞快了看了一遍,便断言道:“人不是嫌犯推进河里淹死的,掉河里之前就死了。” 房中一片惊诧。 “县主的意思是死者坐在岸边时就死了?” “没错。” 刑部司员外郎恭敬中透着不以为然,“县主有何高见?” 萧童笑,“高见不敢,低见倒是有一些。” “县主不如说说看?” “宫婢和宦官的证词里都说看着死者落水后很快沉了下去,没有动静。人若落水,哪怕自尽也必挣扎呼救,除非会水。” 员外郎开口辩解:“或是被呛住?” “那也要扑腾几下吧?人不是石头,沉下去就沉下去了。” “依县主之见,死者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这得让死人告诉我。” 李慎问道:“尸体停在何处?” “还在大理寺呢,半年过去了,早成白骨了。” 萧童嘴角一扬,“无妨。” 一行人转往大理寺,苏朗出来相迎,又差人从停尸房抬出一张担架,放在院中。 萧童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上前揭开白布,露出一具骨骸。 她轻轻端起头骨,问旁边的仵作:“有醋和热汤吗?” “有。” 等物件齐备,众目睽睽下,萧童先用醋洗净头骨,以巾子擦拭干净。又取下臂弯挂着的团花丝罗披帛,叠成厚片,垫在头骨下方。 众人私语议论,不敢相信一个女子会验尸,还是传闻中恶名昭著的兰陵县主。 李慎望着她,她的神情极为认真,与平日里不同,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只专注于手中之事。这样的她,也十分迷人。 只见她拎起水壶,稍稍倾斜,从头骨顶门穴慢慢灌水进去,双手极稳。 须臾,她放下壶,拿起头骨,指着披帛道:“诸位请看。” 有人嘲道:“什么都没有啊。”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说明问题。” 萧童一手端着头骨,一手指着里面,“若是活人溺水,挣扎中必吸入泥沙,泥沙顺着鼻道进脑。而死人溺水,气息已闭,无泥沙进入。适才我以热汤清洗头骨内里,并未漏出泥沙,说明——” “说明是死人溺水?”嘴长的人抢道。 “没错,死者落水前就已经咽气了。真凶杀人后趁尸体未僵,移尸到河边故布疑阵。所以嫌犯才说自己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就把人推进了河里。” “为何无人发现?”有人问。 刑部司员外郎回过味来,慢慢道:“当时是傍晚,天色昏暗。” 他突然想起什么,遂问萧童:“但是死者并无其他伤痕,也未中毒,她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萧童把头骨轻轻放回原位,“这就是你们的事了。说不定也是溺亡,一盆水就足以憋死一个人。” 李慎看向苏朗,“此案打回大理寺重审。” “是。” 发现苏朗面有赧色,待众僚散去,李慎安慰他道:“大理寺每月经手案件数百,滞狱千人,难免有疏漏,日后小心些,避免冤诉。” 对方感激道:“谨遵大王教诲。” 李慎点点头,欲朝萧童去,苏朗却道:“大王,紫云死了。” “什么?” “今晨,狱史发现紫云死在牢里,是中毒。我去郑府提调那两个作证的仆人,竟然失踪了。” “查到线索了吗?” 苏朗摇头,颇有些沉重。 李慎叹了口气,“既然死在大理寺,先把人葬了吧……”话未说完,锐利的痛意穿过他的胸腔,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脊背弓了下去。 数人围上来扶住他,询问状况,他缓了缓,未待说话,来势更猛的痛感瞬间遍及脏腑,他脸色发白,额冒冷汗,半倒在随从怀中。 “快去找医工!”有人喊道。 萧童最是镇定,院中一片混乱,她却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把尸体盖好,净了手,擦干,转转脖颈,松松筋骨,才走进人群。 见她把一粒小药丸送到李慎嘴边,随从伸手阻止,“县主,这是?” 她笑道:“我萧家独门秘药,能救命。” 随从可不敢信她的话,仍不松手,她挥出另一只手迷惑对方视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丸塞入李慎口中。王府随从愤懑地咬牙,却敢怒不敢言。 未几,李慎渐渐转醒。 随从震惊,看了看萧童。 “现在信了吧?”萧童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负在腰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走出大理寺,她回头看了眼牌匾,“再也不想来了。” 解缰绳时,李慎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多谢县主相救。” “不必。”她摆摆手。 他走过来,“县主今日骑马?” “我喜欢骑马,”她指着自己的宝驹,“它叫赤电,漂亮吧?” 李慎看着她,眸色复杂,萧童有时狡狯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有时又幼稚如童。 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过神,“赤电很漂亮。” 萧童立刻得意起来,“那是。我哥哥亲自给我挑的,比阿耶的坐骑都好。” 确实好,他头回见这么肥壮神气的宝驹,不输皇宫闲厩。 “令兄是指田群牧吗?” 田江,萧童同母异父的兄长,官拜范阳群牧使。 “是啊,你知道他?” “有所耳闻。” 她“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 李慎学着她的姿势在她眼前晃了下手,“县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王总是这么悠闲自若吗?” “为何这么问?” “我好像从未见过大王窘态。” 李慎笑,“方才我中毒倒地不算吗?” 萧童眉梢微动。 他仍笑着,“县主是马车上下的毒?” 她眨眼,一脸懵懂,“大王在说什么?” 李慎暗叹其变脸之快,徐徐道:“我若对宫女冤案置之不理,便在县主心里坐实了图谋不轨的罪名,中毒也是活该。我若重审冤案,多半会再见到县主,县主自然会出手相救,给我解药。” 她微微噘嘴,一副天真作态,“大王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令尊十三年前战场受伤,卧床险丧,萧家若有独门秘药,何不拿出来救人?” 萧恕那次伤得极重,萧童当时两岁,并不记得,但听仆人们私下议论过,甚至有人说萧恕之所以在萧童之后没有新生子女,就是因为那次受伤伤及根本。 她眼珠一转,翻身上马,“本县主救了你,你不谢便罢,还胡言乱语!” “我以诚待县主,望县主信我。” “信你?信你什么?” “信我是值得信任之人。”李慎目光定定,仰脸看着她的眼睛。 他知道她怀疑他什么,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她是权臣的独女,谁能相信他不图什么。 萧童被他看得不自在,在某些瞬间,她甚至愿意相信他,但让她低头是万万不能的。 李慎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县主怎么得知此案有冤情?” 她从袖中掏出血书,“大理寺狱的宫女给我的。” 李慎伸手接过,看了一眼说:“县主热心好义,令人感佩。”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人。” 嗯,她是为了测试李慎会不会出手。 “但县主确实做了善事。” “坏人可以做善事,好人也可以做坏事。大王见我做了件好事便说我热心好义,倘若有朝一日见我做坏事,岂不是要骂我蛇蝎心肠?”言罢,她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李慎站在原地,说了句什么,很快被风吹散。
第10章 前尘 萧童在家门口遇到不速之客。 裴放一见了她,净咧着嘴傻笑,也不说话。 “你是谁?”她下了马。 “县主忘了?我是裴放啊,我们上巳节在曲江见过,县主唤我十三郎就好。” 萧童把缰绳递给阍人,“郑家外孙?” “是,但——” 她骤然变脸,“滚。” 裴放垮下面孔,“县主请留步!” 奈何对方已进了门。 萧童阴着脸穿过后院,打开房门,发现高氏在屋里等着她。 “回来了?” “阿娘。” “永王找你做甚?” “验尸。”她在胡桌旁坐下。 高氏拎起小炉上的铜壶,一边给她倒饮子一边道:“怎么到了京城还摆弄尸体,还摆弄到刑部去了。我问你,裴十三郎是怎么回事?” “门口那个?” “对啊。” “我怎么知道?被我撵走了。现在看到与郑家有关之人便一肚子火。” 高氏端起金碗,吹开饮子的热气,“你阿耶已具表弹劾郑潘二人。” 萧童心里舒坦了一些,“也就是哥哥不在,他要是在京城,姓潘的和郑家人恐怕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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