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后水滴忽然不受控制地破开。 锐利的细珠散开了,四面弥漫着水汽凝结,在四周形成了雾似的云。 细雨淅淅沥沥落下。 灰霾覆盖视线。 水汽转瞬到了眼前,梁悦感觉到眼前雾气朦胧,原本清晰的视线,一点点灰暗了下去。 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一瞬间,梁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连忙大喊:“不不…不可以,你不能这样对我——” “啊——我的眼睛——” 比起温宜笑的物理剖离法,余绥的剥夺过程相当温和,并不会产生疼痛。 但梁悦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睛中的流光在消失,一点点沉淀下来。 一滴眼泪般的水珠抽离她的眼眶,如受到召唤,不受控制远离她的身边。 她生命中眼睛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刻,是透过晶莹的水,望见蓝色的火,还有温宜笑凑近的面容。 天地是灰暗的颜色,黑暗磅礴而深邃,要将她吞噬。 神器中有灵力流转,她猛地发现了什么——那其中还蕴含,似乎包藏了,一个人的记忆。 梁悦嗓音都要沙哑了,忽然抓住温宜笑的手臂:“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明明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 她看着瘦小,但力气却很大,温宜笑手腕被抓得通红,忍无可忍,指尖翻飞,纸人手起手落,劈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给打晕。 温宜笑将她撩在地上,把手伸向那水滴。 她身上的绿色荧光似乎和荡漾的水珠相互感应,她伸手,握住了它。 水滴汇入体内的那一瞬间,她眼前流光闪现出部分画面,仿佛将她吸入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 黑,大片的漆黑。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下意识想要去揉眼睛,却被人轻轻一挡。 “阿笑,不要。” 她愣了一下,在父皇登基以前,她压根没有个正式的名字,因为爹娘太忙,忙着争夺天下,结束乱世。 听说她婴儿时期爱笑,比几个哥哥都爱笑,所以爹娘和他们的幕僚都喊她一声“笑笑小姐”或者“阿笑”。 直到天下安定,宗室安定,才将她名字写上族谱。 内阁学士给她定封号“永徽”,名“宜笑”。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取自——《山鬼》。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阿笑”这个称呼了,有些迟疑。 莫非是神器的幻境? 她向前一步,听到的是阿娘年轻时候的声音,“快到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她忍不住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然后是她阿爹,他沉下声音,“快到了。” 温宜笑皱眉,又问了一次,“那究竟是哪?” “快到了快到了……” 他们都不说带她去哪里,都只是说“快到了”。 所以究竟要去做什么? 一切太奇怪了。 温宜笑愈发笃定这是个幻境,只有幻境,才会有这么诡异的氛围。 明明眼前漆黑一片,她竟能感觉到阳光洒落在自己身上,绿茵覆盖,温暖与凉爽的感觉在皮肤间流转交错。 他们好像走过山间小路,路多碎石,杂草拂过她的裙子,身侧是鸟儿鸣叫。远处似有飞泉流瀑,潺潺的声音忽远忽近。 她像一只木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被人牵着,一路往山上拉。 她迟疑着,在心里头喊了好几遍余绥。 余绥没有回答。 莫非余绥没有跟过来? 温宜笑实在不想忍下去了,想要撕开眼上的黑布,忽然间感觉到落石在身前滚落。 她猛地站住,眼前气流明显不对头,即便她看不见,却依然能觉察到,前方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等候着她,浑身都在战栗。 她停了下来。 “等等……” 她还没说完,握住她手腕的手松开,忽然间一个巨大的力度把她往前推去。 她一脚踏空,耳边闪过风的声音,往前一步的地方,是深渊。 毫无预兆地,坠入深渊。 温宜笑猛地瞪大眼睛。 水滴顺着绿色的光,已经融入了她的手中,她捧起了一个小小的水珠。随着她的心念一动,水珠四处分化出无数子子孙孙,围绕着她,欢快地跳动起来。 还没等她从坠入深渊的失重感转换成对获得碎片的喜悦,余绥的声音几乎撕裂耳膜。 “小公主,你怎么了?别再发呆了!你毛都要焦了!我说的是你的头发!” “你要秃了!” 周围的烈火还在燃烧,温宜连忙看向她的头发,那本应该是一头乌亮,柔顺的长发,平时总是被精心养护,温宜笑甚至都不喜欢太过繁杂和容易拉扯头皮、伤发的发型,不出门见人的时候,她总用一根桃木簪,上半边的头发盘到身后,剩下部分的发垂下来,披散到肩膀上。 现在,发尾的地方已经卷曲起来,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瞳孔地震! 连忙念咒逼停了符咒,一挥手,水珠像天女散花一样落下,把地上的火淋灭。 她捂着自己可怜的头发,都快心疼死了。 她低头,也许是因为前几天才被长箭钉穿过一次,相比之下,她居然也不觉得那水滴算什么东西,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有伤口。 她发现这里只有衣服破裂的痕迹,撕裂处有些许血迹,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了,皮肤都是完整的。 “绥绥,是你做的吗?” 和治愈她的箭伤一样,余绥有能力修复损伤。 “小公主。”温宜笑发现,这次余绥的声音居然不是在大脑中响起,她急忙寻声望去,身侧忽然出现的一滴水珠正在张牙舞爪,十分努力吸引她的注意。 水滴中的力量融入温宜笑,相当于是和余绥结合在一起。 他没入温宜笑体内,用从另一个肩膀上弹跳出来, “是我呀,我在这里。” 温宜笑碰了他一下,“原来你还可以附着在水滴上的?” “不是所有水滴都可以。” 就只有这个,原本的神器碎片,不过也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说,水滴是他,他也是水滴,不存在什么附身不附身的问题。 余绥之前太弱了,自从诞生开始,他就是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力量分出去,播撒天地。 如今收回了哪怕只有一点,声音明显中气十足了不少。 裴青岚也快烤焦了,温宜笑一心只拿神器,他却先把地上的梁悦给拉到了干净的地方。然后才灰头土脸地来询问温宜笑后续解决方式。 可他刚刚过来,就听到温宜笑和……一滴水对话? 水还会说话? 他莫不是听错了? 他拍了拍耳朵,没有被烧坏吧? 余绥没入温宜笑身体,藏回到了她的识海,他忘了,如果跑出温宜笑体外,别人也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不想和其他人说话。 第14章 叙 梁悦从小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孩,至少她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她爹说,她是做小姐的人,这一辈子大概也是衣食无忧,即便眼瞎,比外头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九尾妖妃最受宠的时候。 彼时尚在昏君治下,天下大乱,各地赋税徭役重如泰山,人为果腹,卖儿卖女,易子而食。 她长大了一些,四面战火纷争,朝代更迭之前,总要经历战乱。 人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不过,这都不是她要担心的,她生在富裕之家,宗族自会庇护她长大。她生来就不必担忧院墙之外的民生疾苦。 她唯一要在乎的,就是她练好她的仪态,要端庄,要守礼,要贤惠,这样子才能嫁一个好的夫婿,成为某户人家里面的妻子,本分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她听话,守礼。 本来以为她就会按照这条轨迹,过完一辈子。 可是后来,她爹忽然有一天来到她面前,对她说:“悦悦呀,阿爹和你商量个事,咱们韩陵县外边驻扎了个军营,听说守军的将领还是主帅的堂弟,现在还没有妻子,阿爹想……” 梁悦心里咯噔一声。 她看不见阿爹的表情,但却能微妙地捕捉到,他正在摩挲着手掌,像是有些紧张。 “他也许看不上你的家世,所以,可能要委屈委屈你,先从侧室做起,但是将来他定会封王,你若能打动他,将来就是王妃,就是做不了正室,当个侧妃,那也是新朝的命妇!” 梁悦本能地认为,这桩婚事并没有父亲所说的这么好,妾只是男子寻欢作乐的玩物,永远比不上妻子。 但是从小良好的教养告诉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爹让她嫁,她不可以拒绝。而且,为人父母,总不能害了自己吧。 那是她一生中的转折,她前半生所以为的一切,在这短短几个月间颠覆。 入军营的第一天,她听那人冷嗤:“就长这样,也好意思送过来?” 在被毒打,被发泄,被扔给乱军作乐的时候,有时候她都在怀疑,者或许才是真实的世界,以前她所度过的安好的日子,只不过是一场梦。 她一边怀疑着,一边浑浑噩噩度日,有时候她不愿意面对,会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这时候,另一个“梁悦”出现了。 她救了自己。 梁悦心知肚明,虽然也叫“梁悦”的虽然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却和自己很不一样。 梁悦照着世家闺秀的模子一板一眼养成的女子,心中始终守着自己的准则。但是另一个她完全不一样。 她会卖乖,会讨好,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在一次次试探中摆出容易令人怜爱的姿势,会油嘴滑舌,胡言乱语,自尊教养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渐渐的,在“她”的努力下,她被打被关的次数少了很多。 梁悦害怕黑夜,因为军中人夜里会发狂,所以就将黑夜丢给她,让她去面对,自己占据着宁静的大部分白天时间。 军营里的人心情阴晴不定。 有一天,她们不知道是谁得罪了别人,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腕,把她丢进了某间杂乱的草房里,拳打脚踢全部发泄在她身上以后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那是她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被扔在阴暗的角落,浑身的骨头都断裂了,血不停地流了出来。 她和另一个自己在心海深处吵了起来,谁都不愿意占据自己的身体。 疼,太疼了。 没有谁愿意忍受这种疼痛。 阳光在高窗上照落下来,撒在她的身上,她一动不动。 很冷。 没有人来管她,只有她们自己在身体里挣扎。 许久之后,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是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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