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往前走了两步,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小人儿终于将她认出来了,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小小的牙齿,而后忽然又变了脸色,嘴角往下一撇,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他张着小胳膊,向她扑来。 褚瑶顾不得身上的伤,抬手将他抱到怀中,轻声安慰。 小人儿许久没见到她,可是伤心坏了,那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比他刚长出的两颗牙都大。 褚瑶一边哄他,一边跟着一起哭,娘俩哭了好一会儿,小人儿抽抽噎噎的才算哭完。奶娘端来一本温水,褚瑶喂他喝了半杯,拿帕子将那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的小脸擦干净了,娘俩儿这才开开心心地玩起来。 奶娘同褚瑶说鸣哥儿晚上还是老踢被子,前天晚上不仅踢了被子,还尿了床,她困极了没能及时发现,让他在尿窝里睡了许久,如此便着凉了,一直打喷嚏流清涕。 下巴上的红疹是因为出牙期间牙床发痒总流口水,他人小脾气却大,不肯叫人碰自己的脸,所以才洇出了些许疹子。 “如今娘子你总算来了,瞧瞧鸣哥儿高兴的,是脸也叫擦了,鼻子也叫擦了,”奶娘欣喜道,“若娘子早点过来便好了,咱们哥儿的病兴许早就好了。” 褚瑶抱着鸣哥儿满心的愧疚:“是我对不起鸣哥儿,我以为他在这里一切安好,没想到他竟病了这么久。” “那娘子这次来,便不走了吗?” 褚瑶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要接受眼下的现实:“等鸣哥儿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回去。” “唉……”奶娘并不知他们二人和离的实情,只是心中也猜测是太子殿下看不上褚瑶才会抛弃她。“再过几日便是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听说皇后娘娘要大办,娘子怎么着也得等生辰宴办完再走吧?” 褚瑶见他们这般重视鸣哥儿,很是欣慰:“我原还担心他们会因为我身份低微而不重视鸣哥儿,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奶娘见她心思单纯,欲言又止道:“其实哪里是他们重视鸣哥儿,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奶娘一咬牙,索性直说了:“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借这次周岁宴,将各家大臣的女眷聚到一起,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呢?” 褚瑶一愣,随即自嘲道:“是我想得浅了,他们要借宴席选妃也没什么,他如今贵为太子,确实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打理后院……” “娘子就不着急吗?”奶娘见她一副不嫉不妒的模样,心里都替她着急,“听说昨天是太子殿下亲自将娘子接进宫里来的,我瞧着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且鸣哥儿又是你所出,母凭子贵,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对太子殿下主动一些,想必这东宫里也是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谢谢你同我说这些,”褚瑶亲了亲鸣哥儿的小脑袋,对于奶娘的话,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照顾鸣哥儿,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 奶娘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便叹了口气,讪讪的没再多说什么。 鸣哥儿许久未见到娘亲,像是生怕她再不要自己了,一整日都黏着她,下午小厨送来了青菜肉糜粥,以往他连两勺都吃不下,今日竟由着褚瑶喂了小半碗,才抿着小嘴不吃了,奶娘瞧着乐坏了。 小半碗粥显然没填饱他的小肚子,他哼唧哼唧地拱进褚瑶怀里讨奶喝,拱得褚瑶肋骨都疼了,只好叫奶娘抱过去喂了一顿,吃饱餍足后,又爬回褚瑶怀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褚瑶被他看得心都化了,侧着身子轻拍着哄着他睡了个黄昏觉。 小人儿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了,冲她咧嘴一笑,蹲下开始撒尿,将床榻尿湿了一大片。 瞧她这个做娘的,两个月没见,都忘了小人儿现在还是个控制不住拉尿的,只得唤阿圆进来换了床褥,又在床上逗着他玩了一会儿,才给他穿上鞋子,让他去地上撒欢了。 阿圆端了饭菜过来,说是太子殿下特意交待小厨做了一些补血的菜。 褚瑶今日最后一次见裴湛还是服用琼酥散的时候,眼下直到天黑也没再见他,听阿圆提起他,便想着随口问一句,可话未说出口便及时打住:她来宫里本就惹人蜚语,更须谨言慎行,撇清自己与裴湛的关系才是。 于是便默默无言,低头吃饭。 夜深至亥时,鸣哥儿被奶娘抱回去睡觉了。褚瑶本想自己搂着的,但是她前胸后背都有伤,晚上不能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来回翻身怕扰得孩子睡不好,便叫奶娘抱走了。 她因着白日睡了两回,这会儿委实不困,便问阿圆有没有布匹针线,她想给鸣哥儿做件衣裳。 鸣哥儿马上就要满周岁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给他准备生辰礼物呢。 阿圆说下去找找,褚瑶便坐在床上等着。 她身上的锦衾因为被鸣哥儿尿湿了,所以换成了绒毯,像是个天然的画纸,她在绒毯上勾勒着衣服的纹样,觉得不好看,便拂手抹了去,再重新勾勒…… 鸣哥儿生肖属羊,她打算在衣服上绣一个小羊,正专心勾绘着,耳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阿圆,便叫她过来看:“你瞧我画的这只小羊好看吗?” “嗯,”对方说,“好看。” 她听着声音不对,一抬头,发现竟是裴湛。 他面上无波,负着手去瞧绒毯上的纹样,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怎的还不睡?” 褚瑶有些尴尬:“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不困。鸣哥儿快满周岁了,我想给他做件衣服。” “他的衣服有尚衣局量身定做,你无需费神。” “可我拿不出其他像样的礼物,只能给他做件衣服……” “你很喜欢做衣服吗?” “嗯?”他的语气似乎隐隐有些不悦,但褚瑶也没想太多,“只是亲手缝做一件衣服而已,聊表心意而已……” 他愈发不满:“所以你表露心意的方式,就是给别人做衣服?” 褚瑶一时闹不懂,与他争辩一句:“不是别人,鸣哥儿是我的儿子。” “那你给江清辞做衣服,是为了什么?” 怎的忽然扯到江清辞身上了? 褚瑶倏忽想起来,洪杉之前提过,他先前给裴湛写信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连她熬夜给江清辞做衣服这件事,也写给了裴湛。 可是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怎的还记着? “我给江衙内做衣服,是因为他帮我搬家划坏了自己的衣服,我做衣服给他只是为了还他人情罢了……” “搬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现在住的新宅,是陆少淮送你的那座吧?” 褚瑶一时语噎,一会儿江清辞一会儿陆少淮的,他这是来翻旧账的么? 可是他们已经和离了,不管是衣服还是宅子,这些都是她的事情,与他这位前夫有什么相干? 她委实提不起兴趣解释,颇为无奈地开口:“不是送,我本不想要的……” 当初知晓那座宅子是陆家的产业,她便不想要,只是后面他派人送了宅契过来,母亲不顾自己意愿按了手印,而她那一千两银子送出去之后,又被他派人默默地送还回来,母亲瞒着她收下,她那会却不知情……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况且最终的结果确实是她没花一两银子就住进了那座宅子里,如今那一千两银票纹丝不动地躺在她装着衣服的包袱里,打算找个机会还给陆少淮的。 只要将那一千两还给陆少淮,日后她住在那座宅子里,才算理所当然。 他纹丝不动,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褚瑶张了张口,心累之余,委实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么多,反正自己过几日就回绥州了,两人日后也不会再相见,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困了,想歇息了,劳烦殿下出去吧。”褚瑶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谈论以前的事情了。 他却不走:“这是孤的寝房,孤睡习惯了……” 这好办,褚瑶这便要下床穿鞋:“既如此,我去找奶娘和鸣哥儿凑合几晚……” 他伸出长臂拦住她:“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处?” “殿下,我们已经和离,正经家的小娘子哪能做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来?” “既是正经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能张口就要亲别人?” 褚瑶不解:“什么意思?”什么亲别人?谁要亲别人? 莫名其妙! 那双眼尾微翘的瑞凤眼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终收回目光,掸掸衣袍站起身来:“孤去书房睡。” * 不多时阿圆送来了布匹和针线,褚瑶用针线大致绣了个样式,次日仔细量了鸣哥儿的尺寸,趁着鸣哥儿睡觉便缝一会儿,若他醒了,她便搁下针线陪他玩。 小厨今日要做炸酥鱼,用的是半个小拇指长的小细鱼儿,特意留了几条鲜活的送来给鸣哥儿玩。 褚瑶又要了一个小笊篱,陪儿子一起捞鱼,将鱼儿从这个盆里捞到另一个盆里,末了再捞回来。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之时,阿圆忽然进来传话,说是陆家三娘子过来了。 褚瑶问:“陆明姝么?” “娘子认识她?” “嗯,以前见过。” 阿圆提醒她:“陆三娘子如今在尚衣局做事,她的妹妹□□娘子是惠仁公主的伴读,陆家是朝中新贵,她们都是宫里的热人儿……” “好,我知道了。”她知道阿圆这是好意,让她注意言行不要冒犯了她。 原先陆家在绥州城便是富甲一方,如今进了京城仍是如鱼得水,想来是沾了陆少淮与裴湛互换身份的功劳。 复又想到当初陆少淮回陆家那日,陆夫人与她说过的话,要将陆明芙嫁给裴湛,裴湛也是点头同意了的。 如今陆家两个姑娘都在宫里,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人入住东宫了。 当初褚瑶搬离陆家的那日,与她们闹得并不愉快,陆明姝今日忽然过来,想必也是知道她如今身在东宫,以为她是为了裴湛而来,所以沉不住气了。 褚瑶不怕她来找茬,自己无无权无势,却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是来为难自己的,大不了闹得难堪,叫她们也丢了面子。 阿圆将陆明姝迎了进来,褚瑶正握着儿子的小手捞鱼,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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