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那侍卫便回来了,只是仍是他自个儿回来的,神情有些难堪:“殿下,永和宫那边不让属下将小皇孙殿下带回来,还让属下给殿下转达几句话……” 料想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裴湛连问也不问,冷着脸搁下筷子:“孤亲自去接!” 褚瑶心情复杂地放下碗筷:裴湛亲自去接,想必定是能将鸣哥儿接回来,她心中既为将要见到儿子而感到开心,又为接下来的日子感到忧虑。日后总要总别,她照顾鸣哥儿越久,分别就越痛苦,对她是这样,对鸣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更是。 她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鸣哥儿了。 裴湛进了永和宫,自然无人敢拦,他进门之后便听到东侧暖阁中传来鸣哥儿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推开门,鸣哥儿正趴在奶娘肩头上嗷嗷大哭,声音听着已然是哭哑了。奶娘急得来回踱步颠着,有宫女拿着各种小玩意逗鸣哥儿,可小人儿哭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奶娘看到他进来,如获救星一般,“皇后娘娘不让我抱着小皇孙回去,小皇孙从昨天夜里哭醒好几次,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闹着要找褚娘子……” 裴湛伸手抱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鸣哥儿:“跟我回去。” 永和宫的嬷嬷闻讯而来,恭敬地拦住裴湛的去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没空!”鸣哥儿哭成这般样子,他哪里还有心情去跟她说话,拂袖扫开那个拦路的嬷嬷,抱着鸣哥儿大步离开。 嬷嬷无奈,只得快步回去禀报皇后。 褚瑶一直在东宫门口等着,远远听到了鸣哥儿的哭声,便赶紧寻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拐弯踏上游廊,廊子那头,裴湛抱着鸣哥儿,奶娘跟在他的身后,正遥遥走了过去。 褚瑶提裙奔跑过去,心疼地将鸣哥儿搂入怀中,瞧见小人儿哭得嗓子哑得不成样,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裴湛扶着她的肩头,拥着她慢慢往回走:“孤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柳华过来了,奶娘说鸣哥儿从昨晚哭到现在,不晓得有没有哭坏了身子?” 褚瑶一听这话,更是心疼得不能自已。 回到东宫的时候,鸣哥儿已经渐渐止哭,褚瑶喂他喝了些水,又叫奶娘喂养了一顿。 小人儿一刻也不肯离开她,就连在奶娘怀中喝奶,小手也是拽着她的衣服,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望着他,喝饱之后便立即扑回了她的怀里。 柳华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而后进来细细给小人儿诊断了一番,说是鸣哥儿哭了太久,嗓子红肿导致发热,且因为喂养不足肠胃也有些不安宁,这几日须得细心照料,莫让孩子再受了委屈。 “多谢柳太医,我记下了。” 鸣哥儿在褚瑶的怀中睡着了,褚瑶用帕子蘸着温水帮他擦脸,奶娘从昨晚累到现在,也终于能回屋安心休息了。 裴湛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和鸣哥儿,两人谁也没再提她要回去的事情。 此后几日,褚瑶在东宫安心照料着鸣哥儿,她也是后来听阿圆说,永和宫几次三番派人过来,想趁着裴湛不在把鸣哥儿抱走,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去,没能闹到褚瑶跟前。 裴湛将他们娘儿俩保护得很好,外面的风雨虽波及不到他们,但是她和鸣哥儿也被困在了这座东宫里不能出去。 日子久了,鸣哥儿把东宫都跑遍了,褚瑶觉得他应该去外面玩一玩,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纵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一岁多的小人儿,也是需要长长见识的。 她和裴湛提起此事,裴湛笑着说好:“过两日是十五,城隍庙那里有庙会,孤带你和鸣哥儿去逛逛。” “好啊。”褚瑶来京城这么久,一直待在东宫未曾出去过,很是好奇京城中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呢。 既然有机会出宫,褚瑶还惦记着一件事:“殿下,上次我见陆二郎的时候比较尴尬,他还有话没说完我便走了,同他说回头出宫去找他。趁这次出宫游玩,你带我去见他一面可好?” 裴湛原本笑意融融的眸子,一瞬又冷了下来。 他自是不想她去见陆少淮,可是又见她这般坦坦荡荡的央求于他,甚至并不避讳和他一起去见陆少淮,若是自己拒绝,反倒显得自己胸襟狭窄:“好,孤来安排。” “谢谢殿下!”她并未察觉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得了他的许诺后,便喜滋滋地去陪鸣哥儿玩了。 * 裴湛决定亲自去见一下陆少淮。 一是为着去问他,究竟还有什么话想和褚瑶说,二是为了陆明姝的事情。 这些时日他调查的两件事都有了结果,他不仅查明了那晚安排褚瑶和陆少淮见面的人就是陆明姝,而且还查出褚瑶进京的那一日,有人给套车的两匹马投喂了有毒的草料,以及在内城放箭射杀褚瑶的人,都是陆明姝安排的。 陆家纵女行凶,这件事,该有一个说法。 先前陆家进京之后,念及陆少淮代替他在外三年奔波的功劳,他向父皇进谏,给陆员外封了一个正五品开国男的爵位,后来陆少淮自毁面容,念其识大义,母后便同意安排陆明姝与陆明芙进宫。 当初在陆家时,陆夫人还曾暗示过他,希望他恢复身份后能将陆明姝接进宫里。他知道陆夫人是想让他将陆明姝纳入东宫,可是他对陆明姝并无什么感情,陆明姝骄纵,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他把陆明姝安排进尚衣局,已经是最大的照顾。 至于陆明芙,念其与惠仁公主同龄,也读过些书,才推荐她进宫做了惠仁的伴读。 至此,他对陆家的恩情已经还得所剩无几,再无亏欠,如今陆明姝胆敢在他眼皮子殿下杀人犯罪,他绝对不能姑息。 “你可知那晚你和阿瑶在冷宫见面的事,有人故意透露巡逻的侍卫,”他对陆少淮说,“那些侍卫原本要捉的人,是你和阿瑶,只是恰巧碰到另一对了而已。” 陆少淮立即听懂了他的话:“殿下是想说,是三妹故意引人过去的?” “你那三妹没有你想的那般良善,她想毁了阿瑶,甚至不惜牺牲你这个兄长,”他声调很冷,深邃的瑞凤眼眸中幽幽泛起杀意,“在此之前,她亦安排人刺杀过阿瑶……” “不可能!”陆少淮站起身来,难免激动,“明姝只是任性了些,绝不可能做出杀人之事,还请殿下重新彻查!” “孤会将所有证据交由大理寺,是不是陆明姝做的,大理寺自有论断。” “请殿下慎重!”陆少淮恳求道。 陆家才在京城立足,根基尚且不稳,倘若陆明姝被捉进了大理寺,坐实了杀人的罪名,那陆家辛苦三年的经营,也将全部付之一炬。 孰轻孰重之间,陆少淮在短暂思量之后,选择保全陆家的声誉。 “明姝所做的错事,陆家自会给殿下和褚娘子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望殿下看在陆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将明姝送入大理寺。” 裴湛冷眼睥睨着他:“孤给你们陆家的已经够多了,爵位、府邸、良田、财富,孤不欠你们陆家了!” “殿下以为只这些身外之物就足以偿还了吗?”陆少淮抬起脸来,玉色的面具下,是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眸子,此刻爬满了痛苦之色,“那殿下抢走了我喜欢的人,要如何偿还?” 裴湛眼神微微一沉:“什么意思?” “阿瑶她……是我先遇到的,”陆少淮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件事来和裴湛谈条件,有些话,他原本是想说给她听的,“倘若当年不是殿下忽然要与我交换身份,原本要娶阿瑶的人,是我……”
第24章 交易 “原本要娶阿瑶的人, 是我……” 陆少淮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裴湛脑中炸开。 他向来克己慎行, 大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 唯两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次是褚瑶与他和离时, 称她当初想嫁的人是陆少淮,她对陆少淮早就心生好感。一次是前些日子, 她因为琼酥散的作用短暂失忆,将他认成了陆少淮, 还说喜欢他…… 他以为褚瑶对陆少淮就算念念不忘, 也只是一厢情愿, 陆少淮不可能娶一个成过亲的女人, 自己多费些心思哄着,她的心迟早还是会属于自己。 今日方知, 竟不是褚瑶一厢情愿, 而是他们二人彼此都有意? 可那又如何? “是你的母亲将她嫁给了孤,想来你和阿瑶当初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孤娶她时并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意, 如何算抢?” “殿下当初不知情, 确实算不得抢, 是我言辞有失,”陆少淮脸上却不见任何歉意, 他说, “我当年向母亲表明了求取阿瑶的心意, 母亲不同意,所以才会趁着我与殿下交换身份之际, 故意将阿瑶嫁给殿下……” “你既知晓是你母亲故意为之,又凭什么觉得是孤抢了她?” “因为殿下当初用的是我的身份,阿瑶以为殿下是我,才同意嫁到陆家的。”他眼底满是不甘,“殿下可明白?倘若当初不是陆家二郎求娶,阿瑶她不一定会嫁。正是因为她以为是我要娶她,才阴差阳错嫁给了殿下!” 陆少淮盯着他,缓声质问:“如此,难道不算是殿下夺人所爱么?” 裴湛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神情纹丝不动,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陆少淮的话他无法反驳,也不需要反驳。 须臾之后,他忽而笑了,嘴角扯起一抹讽刺:“你同孤说些,就是为了利用孤对你的亏欠,换陆明姝一命?” 陆少淮跪下相求:“只要殿下愿意将明姝交由我们陆家自己处置,我向殿下保证,永远不让阿瑶知道我的心意!” 褚瑶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裴湛微微倚靠在太师椅上,扶盏喝茶,心情好了许多:褚瑶不知道陆少淮喜欢她,她每每说起陆少淮时神态清朗坦荡,想必对陆少淮也再无其他念想,倘若趁此机会彻底斩断陆少淮对她的妄念,倒也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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