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几乎有些恼火了。 只是碍于寄人篱下,承她恩情,无法不管不顾地发出来,话音里却免不了带了几分硬气。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难得这样拔高嗓音,很不合他受到的礼教。在夜间少人行走的道路上,格外响亮清晰。 刚一喊出来,自己心底里倒也有些虚了。毕竟他面对的是赫连姝,杀人如流水,从来说一不二的主。 她望着他,却并没有动气,只是神色晦暗,有些辨不分明。 静了片刻,才道:“你的伤没好全。” 崔冉闻言,却只觉得心底越发苍凉。 那又如何呢,她也不会为了这,就将那尔慕给责罚了。与她多年宠信的人相比,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在她府中借宿的人罢了。 他既认得清自己,她又何必来与他说这些多余的话。 “不劳你费心了,”他轻声道,“没有什么妨碍,回房再上些药就好了。” 见她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甚至还略感好笑地弯了弯唇角。 “我的伤在身前,你要怎么背我?岂不是要让伤处更疼了。” 赫连姝像是真没有想到此节,不禁微微愕然,显出两分平日里不会露出的无措。 他瞧在眼里,忽地只觉得心里很痛快,哪怕这种痛快更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不必为我操心了,请你让一让。”他道。 面前的人望着他,板着脸,没有说话。 他与她僵持了片刻,也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执拗,是从何而起,只摇了摇头,打算从她身边绕过。 不料刚一动,这人忽然探身过来,将他往怀里一带。 他如何挣得过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身子便腾了空。 “啊。”他本能地惊呼了一声,“你放开我。” 赫连姝像是没听见似的,挪了挪手,将他抱得更牢了些,返身便往回去的路上走。昂首阔步,好像怀里并没有抱着人一样轻松。 他既急,且气,但受制于人,又不敢毫无顾忌地踢打,只兀自气得眼尾发红。 “你这算是什么?” 这人垂下眼,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伤在身前吗,那本王抱你,总没有问题了?” 他没有料到,她这样耍蛮充横,一时之间,竟没有话能顶她。只是心里盘旋的气夹杂着委屈,越演越烈,怎么也息不下去。 这算是什么场面,是她心里也知道,让他受了委屈,但又不舍得责罚她的小侍,才在这里向他示几分好,当做是对他的补偿吗? 便像从前在宫里,主子为了自己的算盘,明面上让下人背了黑锅,受了委屈,背地里又想起笼络人心来,再施以小恩小惠,使下人继续忠心地当差。 他何须这个。 他一路上,也没有话同她说,直到回到屋里,她把他放到床沿上。 屋里点着灯,燃着暖炉,却没有人在。他瞧了一眼,便明白了。 鹦哥儿走得那样早,想必是提前回来,打点好了一切,又躲出去的。无非是知道,赫连姝定要和他纠缠,不愿意来碍这个事。 他的机灵,向来是头一份的。 赫连姝放下了他,将他看了几眼,眉头微微紧着,“还在不高兴?” 他听着,反而越发气闷,眼尾红着,偏开了视线,不想看她。 “你请回吧,”他道,“我要上药了。”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只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亲自取了药罐回来。也不交给他,只握在手里。 崔冉抿了抿唇,一伸手,“给我吧。” 没说出口的意思,便是你可以出去了。 赫连姝被他这样生硬地往外赶,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在他床边坐下来。 “我替你上。” “你……” 崔冉一时哽住,只觉得血都往头上涌,脸一瞬间就涨红了,竟有那么一会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睁大了眼睛盯着她。 面前的人倒像是波澜不惊,神色淡然。 “你笨成那个样子,做什么能成。”她道,“你那小侍人不在,本王勉强动一动手。你放心,这种事我做多了,没人比我熟。” 崔冉听着她的话,眼眶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红,简直像是刚捣净了,还没往匣里装的胭脂,红嫣嫣的,且带着湿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沁出来一样。 “又哭?”赫连姝怔了怔,低声道。 并不带着嫌弃,像是有意缓和气氛的意思。 崔冉却被她招惹得,忍了许久的委屈忽地就升了上来,开口的一刹那,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我便是笨,什么都做不成,说不了好听的话,也学不来别人的聪明。我占着你王府的屋子,受了你的恩情,还喜欢哭,招你讨厌。我都知道。” 他仰着脖子,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一直淌进鬓发里,脸上湿漉漉的,分外狼狈。 “你就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要再来招我,行不行?” 赫连姝在他面前,像是狠狠地愣了一下,身形都僵着,眼里写满惊愕。他望着她的神色,唇角忍不住扯了一扯,好像苦笑的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他便是这样,软弱,又矫情,专会与人与己过不去,说好的寄人篱下要低头,任凭什么委屈都能受,这会儿却又心里堵得发慌,翻来覆去都是刺。 活该他让人取笑。 赫连姝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伸手,在他眼角擦了一下,笑得有些不是滋味。 “哭这么凶。”她沉声道,“真这么生气?”
第48章 48 . 夜泊西风(八) 谁嘴硬说没吃醋?…… 她这副样子, 算是在哄他吗? 崔冉望着她的脸,只觉得极可笑,同时又被她此刻的举动闹得, 浑身都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他本能地向后躲了一躲, 避开她的手, “没有, 我有什么气可生。” 赫连姝的手悬在半空,像是僵了一僵, 随后慢慢地落下去,连带着端出来的那一丝笑也不见了。眸子暗沉沉的,直视着他。 崔冉的心里便不由得跳了一下。 他知道,她要不高兴了。 她生来是个脾气暴, 没耐心的人。于她而言,能亲手抱他回来,在这儿耐着性子哄他, 已经算是对他极大的优待, 他自然应该感恩戴德。 而他此刻的举动,无疑是不识好歹, 令人生厌的。 但是, 那又如何呢? 他昂着头,泪一时间还没能收住,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既不擦,也不抹, 任凭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像两道小溪一样,将他的脸色洗得格外苍白。 她要发怒,便由得她好了。 他不在乎。 眼前的人将他看了半晌, 却不如他预期之中拂袖而起,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那你哭什么?” 语气也淡淡的,听在耳中,反倒让人越发气闷。 她的手方才碰过的地方,无端地生出一阵痒,像是春天时迎面撞上的杨絮,并不如何显眼,但惹出的那股子痒停留在皮肤上,经久不去,恼人得很。 崔冉没忍住,抬手重重地在眼角边上抹了两下,带着一股发狠似的味道。 “我爱哭,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道,“你不是最嫌我哭吗,总要训我。” 他声音哑哑的,抬眼看着她,泪滴挂在眼尾,一片通红。 “你早些回去吧,免得看着我烦心。” 有好一会儿,赫连姝都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沉重,时急时缓,像是将一股气憋在了心里,拿目光审视着他。 他生得嫩,方才下狠手抹了两把脸,这一刻的工夫,脸上就越发泛起红印来,和眼尾哭出来的红交织在一起,瞧着分外可怜。 他也直视着她,哪怕眼眶酸涩,也不肯低一下头。 只是他哭得太厉害,一吸鼻子,听起来就好像啜泣一样,在这片刻的静默里格外清晰,显得很灭自己的威风。 直到赫连姝闭了闭眼,倾身向他靠近过来。 “你做什么?”他往后仰着身子,紧贴在床头,警惕地瞪她。 那副模样,活像是要与她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面前的人忽地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像是无奈。 “本王没有嫌你。” 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噎住,只觉得心里极不舒畅,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就听她又低声笑了笑,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心眼儿真小,那以后不说你了,行不行?” 崔冉望着她唇边的那抹弧度,愣了一愣。 她这是,在向他服软吗? 虽然还像是个不情不愿的模样,到这时候,也不忘说他一句心眼小。好像说两句动听的话,会丢了她天大的脸面似的。这便是她的性子。 但这毕竟,也算是示好吧。 这仿佛已经是她对他说过最软的话了。在她这个人身上,简直像是千载难逢一般。 倒是闹得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也不必这样当真。”他低声道,“我没有在意。” 眼前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自相矛盾的意思,不由更为尴尬。方才积攒下来的那一点脾气,让她猝不及防地一哄,也像让针扎了的皮球,鼓不起来了。 只能不自在道:“你早些回去吧,我上过药就要休息了。” 赫连姝就挑了挑眉梢。 “敢往外赶本王的,你还是头一个。” 她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又向他靠近了几分,屋里点的灯火映在她眸子里,明亮得很。 “你气的是那尔慕欺负你,还是本王没有罚他?” 崔冉没曾想过,她这样一语中的,且毫无什么避忌,就这样大喇喇地自己说了出来。他目光顿时躲闪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但与此同时,心底里的另一处,却越发的不是滋味。 她分明什么都知道,还是选择了这样处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都没有。”他轻声道,“我借你的地方栖身,安分守己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生气的道理。” 对面的人看了他片刻,忽地抬起手来,掐住他脸颊。 不是发狠,也不是蜻蜓点水的玩笑,而是活像将他的脸当做团子一样,捏起个圆圆的形状,还颇为有趣似的端详。 “你!”他急得瞪她。 偏偏脸被她捏着,说话也囫囵,含含糊糊的,更加显得可笑。 她像是忍俊不禁,放开了他,轻叹一口气,“还说安分守己呢,也不知道和本王耍性子的是谁。你们陈国人管这种说一样做一样,死不认账的叫什么,嗯?小骗子。” 说着,微微眯起眼睛,“这辈子,还没人和本王耍过脾气。” 崔冉听着,心里却也是承认的。 他从前在宫里时,受着他父后仔细的管束,向来是连大声说话也不会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在她面前,哭也哭过,脾气也发过,十分的没有颜面。他有时都疑心,他是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便将从前受的教养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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