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给郎君请安了。”她道,“我是给府里送木柴的,正要拉了车从角门上出去。” 后面进来的那尔慕,一张脸冰冷,目光却微微透露着兴奋,唇角嘲讽似的扬起两分。相比动气,更像是看好戏的模样。 “你是出门没有带脑袋,在这里信口胡说。”他道,“好好地送木柴,怎么送到马厩里去了?” 说着,眼神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往崔冉的身上瞟。 跟在他身旁的妇人,便是那管马厩的,见了这般场面,却也没有插话的地方,只能垂手在一边站着,低眉顺眼的,只盼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 崔冉眼看着安子脸色发白,少不得要站出去,将事情说明白了。 “是我的缘故。”他道。 对面的目光便越发的锋利了。 他抿了抿唇,声音平缓,“是我不懂得刷马,险些让马踢了,这位大姐恰好路过,听见了动静,好心进来察看,这样才遇上的。” 安子也连忙在一旁附和,低声下气的,“是,正是这样,您不要动气。” 那尔慕半垂着眼,将二人来回扫视一番,似笑非笑的,“哦,这么巧。” 崔冉就觉出了满身的不自在。 他被死死盯着,只觉得脸上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热意来,仿佛当真是做了亏心事,让人给抓了现行一样。 他知道那尔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与这安子之间,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甚至今日还是头一次见。若是真要查男女私情,想必也是不怕的,并没有那样容易给他安上罪名。 但是,要说当真铁板一块,什么都不惧,却也不是。 安子是陈国人,且是沈尚书从前的下人,虽然如今被打发出来谋生路了,但要说是凑了巧才在这里遇见,恐怕也难令人信服。 赫连姝在小节上,待他并不苛刻,但在事关朝政和军务的方面,却向来是个疑心重的。因为玉佩一事,她先前对他颇为忌讳,虽然如今渐渐地不再提了,笑脸也露得多了一些,却并不代表她就改了性子。 要是此时再闹出什么风波来,让她以为他与故国之人勾结,在她身边动机不纯,无疑是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分温情,又付诸东流了。 因此,这件事情,不可闹到赫连姝跟前。 “话编得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那尔慕缓缓踱到他跟前,笑得发凉,“听说你们陈国人讲什么诗书礼教,果然,这一张嘴是挺厉害。” 崔冉抬眼望了望他,声音很轻,“我没有编谎。” 对面就“哈”一声笑出来。 “你觉得我信吗?” 他没有学过与人争辩,让这样一反问,就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尔慕悠然自在,慢慢道:“我在王府里,替殿下管家,也有不少年头了。这些年里,什么样的谎话都听过,但还没有能瞒过我去的。”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崔冉,微微带笑,“你怕是不知道吧,有些下贱坯子,心思既蠢又坏,你要是不把他们管教服帖了,还不知道以后能闯出什么祸来。” 崔冉垂下眼睛,忍不住用力咬紧了下唇。 他不只听得出来,那尔慕有意在拿话激他,更看得出来,这是存了心要给他扣上一个罪名。 但凡他此刻一口气忍不住,和对面争执起来,只会后患无穷。 “你在王府里管家多年,自然是她身边得力的人。”他低声道,“这样的差事,必得心明眼亮才行,她定是知道你是个明察秋毫的,才敢把这份担子交给你。” 那尔慕皱着眉,眼睛在他脸上一旋。 “别和我扯七扯八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你的洞察,自然能瞧出来,我与这位送柴的大姐之间,什么都不曾有。” 他语调平静,神情淡得好像没瞧出来,对方在与他刻意为难一样。 眼前的人眼睛一瞪,像是哽了一哽,第一时间没能拿出话来驳他,脸上便又平添了一层戾气。 他分毫不乱,只道:“这位大姐是挣辛苦钱的,送完了柴火,或还有别的差事,咱们府上也不好将人给耽搁着。便让她先走吧,有什么事,你同我论就是了。” 那尔慕怔了一怔,似乎当真在想这样做的可行性。 崔冉看在眼里,便在心里暗道,此人心性是歹毒,但于头脑上,并不十分精明,倒是令人心宽。 只要让安子出了府,此事便算是断在此处了,即便对方再要说什么,也是空口无凭,一家之言,并不能真的掀起什么风浪来。无非是他低下头,多受些委屈,便如今日一般,让对方的这口气在他头上撒了就好。 不料,那一头的安子,却也不答应。 “郎君,您是个有大气量的,不会随便污人清白。”她赔着笑道,“原是小人多事,不该进马厩里来看,乱了规矩,还请您不要怪罪这位公子。” 他听得出来,她是担心他,唯恐丢下他一个受责难,只可惜没将其中的关窍回过味儿来。 待要打眼色,却也来不及了。 那尔慕眉梢一挑,像是被戳了逆鳞似的,脸上就浮起冷笑来。 “你自己瞧瞧,我有错怪你吗?”他向崔冉道,“当着我的面,也敢这样不要脸地相互维护,背着人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说罢,还不待崔冉想出回应的话,转身就向那管马厩的妇人道:“你,过来把他们捆了。” 那妇人显然地愣了一下,瞥一眼崔冉,语气迟疑,“郎君,这……这怕是不好办呐。” 想来是顾及着他的身份,唯恐触怒了赫连姝,担不起这份责。 那尔慕却被激得火气越发的旺。 “如今一个个的胆子大了,我交代的事情,也敢不办了?”他扬声喝道,“再啰嗦,连你一起罚!” 妇人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终是缩着脖子,低低应了一声,先向着崔冉走过来。 绳子这等东西,马厩里原就是有的,也不必费事。她到跟前时,神情极是无奈,手上的动作有意拖延着,小声向他道:“都是听吩咐办事,你可别怨我。” 崔冉垂眸盯着那一截绳子,只觉得身上发凉,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是认得清自己处境的,自从离开京城北上,军中士兵打骂欺辱,他都忍了,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后来到了赫连姝身边,更是大体上都顺着她来。相比她粗暴凶横的时候,还是记她的好更多一些。 他以为,不论什么样的委屈,他早已吞习惯了,连一分动静都不会发。 可是如今,她王府里的小侍都要吆五喝六地捆他,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何况,要是他与安子真的被捆到一处,送到赫连姝跟前,那便是真正有理也说不清了。 “你可想好了?”他忽地抬起头,向对面道。 惊得那要捆他的妇人也停了手,回过头去,游移不定。 那尔慕被他问得,陡然愣了一愣,随即脸上就升起怒气,且夹杂着难以置信。 “你在威胁我?” “不是,但在你让人捆我之前,我总得将话说明白了。” 崔冉注视着他,不紧不慢道:“我是一名俘虏,无名无分,身份低微不错,但也是被她亲自带回府里的。若无缘无故冤我与人有私,我获罪事小,她丢脸面事大。” 他忍着话音里的颤抖,紧盯着对方眼睛,“你此刻私自捆我,到了她跟前,她会不会动怒,我不能作保。” 那尔慕瞪圆了双眼,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气得脸上微微涨红。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他拔高了声音道,“不过是殿下捡回来的一条狗罢了,竟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殿下与我恩爱这么些年,她会为了你同我动怒?真是笑话。” 说着,就斥那妇人,“是手断了还是眼睛瞎了,还不快把他们捆上?” 妇人不敢违抗,拿着绳子套上来。崔冉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得极是羞辱,咬紧了牙关,才不许眼泪冲上来。 却在此时,忽然听见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漠里,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这是在干什么?”
第47章 47 . 夜泊西风(七) 气哭了。(二合一)…… 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 崔冉的心头猛地一松,好像疲倦已极的人,突然有了一处地方可以安歇一样。 那妇人原也不想捆他, 只是被迫无奈, 闻声立刻转回头去, 响亮道:“奴婢见过殿下。” 马厩里暗, 崔冉只见得两道身影走进来,一时间并瞧不清。只是前面那人身形高挑, 一身大氅贵气且利落,显然便是赫连姝了。 她站定了,尚未发话,她身后那人已经一路直奔过来。 “公子, 你怎么样了?” 是鹦哥儿。 他跑到跟前,一见崔冉的模样,眼眶顿时就红了, 气得咬牙, “他们怎么还捆你?” 说着,也不顾是在谁跟前, 一回头就嚷起来:“让人干活也就算了, 好好的怎么还非把人捆了呢?” 崔冉微窘,正想示意他别喊了,不要在赫连姝面前失了体统,却见那人抬步便向这里走来。 她到了跟前, 垂眼看了看他,面目便沉下来。 “下去。”她吩咐道。 鹦哥儿何等乖觉,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立刻就退到一边, 不声响了。 那妇人动手时,犹犹豫豫的,有意拖延,几道绳子松垮挂在崔冉的身上,并不曾将他捆实了。赫连姝抬手几扯,就从他肩头上扯落下来。 她手脚重,带着军营里大刀阔斧的习气。崔冉没忍住,跟着往前踉跄了一小步。 立刻就让她揪着手臂站稳了。 她脸色冷着,崔冉也不十分能看清她眼睛里的神色,只缩起肩头,默默站在一边。 那妇人早已跪倒在地上,忙着请罪了,“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贵人。” 赫连姝却也不是个糊涂的,丝毫没有理她的意思,只向着前头问:“这是怎么了?” 那尔慕面对着她,片刻前的气焰便落了不少下去,手在袖子底下,左右相互掐着,像是一个咬牙忍气的模样。 想来,是赫连姝一进门,就奔着崔冉过来,且亲手摘了绳子,他心里也很有些气不过。 “回殿下的话,”他语气板硬道,“这两人通奸,让我撞见了,所以才叫人拿绳子捆了,等殿下回来发落。” 他抿抿嘴,抬眼瞧着赫连姝,微露了两分软。 “可巧,您这会儿正好就回来了。” 赫连姝将在场众人都扫了一眼,脸上瞧不出什么喜怒。 “通奸?”她淡淡道,“在马厩里?” 崔冉分明听见,一旁的鹦哥儿没忍住,极轻地哧出来一声,立刻又收了回去,将头埋得低低的。 对面的那尔慕脸色就不好看了。 “我怎么敢哄骗殿下。”他闷声道,“孤男寡女的,在这背着人的地方,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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