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对新晋的桐嫔满意,不仅是心灵手巧,更重要的是一朵解语花, 伴其左右,岂能不喜。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得,转头对卫衣颇为认真道:“卫卿何不选一对食, 寡人看宫中多有对食之妇, 也免得卫卿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卫卿认为如何?” 左淩轩笑嘻嘻的, 像个偷偷做了坏事不被发现的顽童, 不像个皇帝。 “陛下所言极是, 只是卫衣并没有喜爱之人。”卫衣低首, 眉头微蹙, 眼中若有若无的闪过一抹冷意, 但言语仍然温和地道。 左淩轩看不见他的神色,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微笑道:“卫卿此言差矣, 不过是小小女子罢了, 何须喜爱,看上即可,即便不能日久生情,日後再纳不迟。” 左淩轩不知是怎麽了,定要卫衣在宫中娶妻给他弄个热闹看看,卫衣虽然权倾朝野,但这位名义上还是个小皇帝,不能不应。 “咳,就这麽定了,快快挑了一个来,寡人给你下旨。你看,禄公公说母後身边的福公公长得那个样子,都有对食,卫卿定不能落後的。” 卫衣刚浮起的怀疑又被压下,可他却是不信的,为何陛下突然提起此事,定然有人捣鬼。 “多谢陛下,奴才遵旨。”卫衣低头沉着眉眼,应了下来。 等出了御书房,卫衣面色淡淡,便对宁润吩咐道:“你去查查,我和你都不在的那天,禄公公那老东西,在陛下面前都进了什麽谗言?” 宁润察觉了师父的恼意,低头应道:“是。” 小润子与小皇帝更为亲近一些,卫衣和禄公公一个权倾朝野,另一个心怀鬼胎,唯有宁润表现的像一个玩伴,年龄相近的心腹。 就是偶尔做了什麽坏事,出了什麽差错,宁润也会同他一起瞒着旁人,紧要时候也知道护着他的面子。 卫衣揉了揉额头,吩咐完又道:“还有,去拿一份宫女的名册来。” “大人,您真的要找一个对食?”宁润吃惊不已,督主可不是什麽都言听计从的人,直接敷衍了过去不是不可。 “陛下吩咐,怎敢不从。”卫衣昂首泠泠一笑,神情淡漠,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宁润诧异不已,随即低垂下头去,他可从未见过督主对哪个女子特别过,寻常太监入了宫後,对男女方面自然而然就淡了。 什麽男欢女爱,对他们来说都是折磨,太监被人鄙夷唾弃的人,师父自然也是厌极此道。 卫衣年少幼时正逢乱世,燕太宗皇帝平定天下後,卫衣也不过九岁,他被家人转卖,继而被人送入宫中,做了太监。 跟在师傅身边,见遍了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这宫里的纸醉金迷,骄奢糜烂,他看的清楚分明。 在这宫里,真心向来最为可笑。 “师父,名册拿来了,您这是要挑谁啊?”宁润挺好奇的,师父会选个什麽样的宫女当对食。 这名册上的,都是在十五到二十以内的宫女名单,且样貌周正,性情温柔,都是乖巧听话的。 繁缕,这个笔画甚多的名字在名册上显得分外突兀,这应当是女医馆的医女,怎麽也会拿来了。 “这……” 他想问这个名单是否拿错了。 “师父,您可是选这个?”宁润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一团墨黑的名字,繁缕,倒是挺好听的。 这个麽? 卫衣垂下眸,恍若想起那日清晨,美妙的像一场梦,让人不敢置信。 晨曦微光,落在少女干净白皙的脸庞上,睡颜安然清甜,恍若清溪,盈袖之间有薄荷清香。 这样想来,对食之事也不是那般令人厌恶了。 卫衣抿了抿唇,淡淡应道:“就这个了。” “是,师父。” 虽然只是对食,毕竟看着舒服,就当养一朵花也未嚐不可,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 桔梗拿了自己配制的药膏来看繁缕,问她:“繁缕,你还疼吗?” “其实也没打几下,这两天早养好了。” 繁缕站起来,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已经不太疼了,她日後一定要尽量躲着庄嫔娘娘走。 “庄嫔娘娘,这麽厉害?”桔梗小声问她。 繁缕郑重其事的点头,告诫道:“嗯,脾气也不太好,你日後可小心些,庄嫔娘娘身後有太後呀,别的妃子都不敢轻易得罪她的。” 又捧腮言道:“这是宫里,生死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这宫里,命运就在一句话之间被转折,也许会一语成谶。 长廊曲折,灯笼摇曳,如同鬼魅一般,长长的裙摆逶迤拖在地上,步伐慌张的在长廊是跑着,尊贵的女子花容失色,雨水冰冷的拍在脸上。 突然转廊处出现一个矮胖的身形,穿着大太监的宫服,手持拂尘。 “嘿嘿,殿下这是要去哪里?”阴鸷的目光悲悯的落在她身上,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带着森森冷笑。 “放肆,你们要做什麽?”女子竭力故作冷静斥道,绝色的脸在宫灯下越发惨白,独自一人身形伶仃,眼神灰败,目含热泪,红唇颤颤发抖。 难道,难道真的没有活路了? “表姐,表姐,我为你做了那麽多,我耿家更无对不住你的地方,为何要对我苦苦相逼,为何啊!”余音悲凄入骨,宛如永世不散的冤魂,怨念不散。 深深的宫殿里,木鱼声声,念珠飞转,卢氏口中不断念着我佛慈悲,平静的面容,心中却波涛汹涌,佛主慈悲的面容仿佛垂怜天下人。 这一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注定不会安宁,繁缕起身关上窗子,院落中的树快要被折断了,心想不会又要下一夜吧。 被子晒了一天,柔软干净,溢满了暖阳的味道,窗外狂风暴雨,而繁缕美梦香甜。 梦里娘亲坐在她的床边,她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三四岁的时候,被娘亲温柔的唤醒。 桌子上满满的吃食,娘亲拿着一块胭脂茶花糕逗着她吃,香香甜甜的,她仿佛与娘亲说了很多很多,说父亲和继母,说进宫和考医女,又差点被人打死。 娘亲只是很温柔的笑着,望着她的目光很慈爱,就是不说话。 水珠从荷叶上辘辘滚落,坠落在一片绯色的锦缎上,清晨来太後宫中的宫人来采接露珠,用以太後烧香礼佛用以供奉的清水。 荷池畔有小舟,宫人手中捧着白玉杯划桨泛舟而行,昨夜下过大雨,荷池里的水涨了不少,荷花粉白,参差不齐伫立在亭亭玉立绿叶之中。 宫人伸出手去承接干净的露水,隐隐约约的,就看见一截绯色的缎带漂浮在水面,顺着缎带看过去。 隔着水面藏在荷叶丛着的是,一张惨白又狰狞的脸,双睑紧闭,周围四散飘着散漫的黑发,如丝丝缕缕的水草。 “啊……”宫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白玉杯“咚”的一声砸进水里,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沉溺进了水中。 “啊,啊,死人了……”宫人跌跌撞撞的跑上岸,脸色惨白,大声呼喊着。 很快屍体被人打捞了上来,停放在石亭里,皇帝派了卫衣过来,女子的脸被泡的发白浮肿,发髻淩乱,十分恐怖。 “太後娘娘,摄政王妃不幸玉殒了。” 听到这句话,太後娘娘手上的念珠转的更快了些,恍然一震,念珠劈里啪啦散落一地,滚得哪里都是。 宫人有些奇怪,这穿念珠的金线坚韧异常,怎麽突然就断了。 只听卢太後突然发出一声呜咽,闭着眼哽咽道:“我这可怜的耿妹妹啊!” 至此,皆知太後娘娘与摄政王妃感情深厚,竟一下哭得背过气去了,人人都说,太後娘娘重情重义,定要保重凤体。 摄政王入宫觐见,很安静的接受了这个事情,只是过了好一会,还有些恍不过神来,卫衣亲手端来一盏雨前龙井。 “她才十九岁。”摄政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满是冰雪凉薄之色。 “这一步棋他们未免太狠毒了些。”摄政王犹觉齿冷,虽然早该接受,这深宫的无情。 卫衣侍立一旁,却觉得的确如此。 摄政王妃膝下没有子嗣,又未有贤名,死状凄凉,宫里赶着就给摄政王妃下葬了。 摄政王妃母族耿氏不忿,但太後娘娘说摄政王妃枉死宫中不祥,陛下年幼,难道还要留摄政王妃的鬼魂在宫中惊扰旁人。 搬出了皇帝陛下,耿氏一族无言以对,寿安宫内,福公公白胖的脸上满是憨厚,对卢太後道:“太後娘娘,都已经处理好了。” 又看到卢太後在烧经卷,着意问道:“太後娘娘这是在做什麽?” 太後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而今也只才三十四而已,再加上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才二十七,二十八的模样。 “哀家在超度耿妹妹。” “太後心慈。”福公公跟着叹息一声,仿佛也在跟着可惜摄政王妃的香消玉殒。 翌日,六宫传遍,摄政王妃失足跌入莲池不幸溺死,繁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怔的,有点失魂落魄。 怎麽会死了呢,明明那麽活色生香的人,怎麽没过两天就死了呢。 繁缕趴在桌子上发呆,栀子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被吓傻了,推了推她道:“哎哎,繁缕,你怎麽丢了魂儿似得?” 繁缕转头看着她,怔怔道:“死人了,栀子。” “是,死人了,这在宫里,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吗?”栀子顺着她的话说,她觉得没什麽大不了的,宫里死人是常事。 “可是死的人,咱们前两日才见过的呀。” 听了这句话,栀子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发白,才见过不久的人,转眼就死了,的确好可怕。 繁缕继续道:“而且,而且死的人是摄政王妃,栀子,难道你不知道摄政王的身份吗?” 桔梗恰巧进来听见她说这句话,急忙上前紧紧的捂住她的嘴,告诫道:“哎呀,繁缕,这些不要到外面说起,都是大不敬的。” 繁缕不知该说什麽,难道说,前两天她们也差点被庄嫔打死吗,不过是迁怒,就差点丢了性命。 走出了女医馆,这宫里似乎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她松开桔梗的手,瘪了瘪嘴道:“连那麽尊贵的人都惨死在这里,更何况蝼蚁一般的咱们了。” 摄政王妃的身份是上了皇族玉牒的,身份贵重,也说死就死了,繁缕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何为红粉修罗,骷髅地狱。 “惨死?繁缕,摄政王妃娘娘只是红颜薄命,才跌入水池不幸溺死,那是个意外。 再说,太後娘娘可是王妃的亲表姐,这满宫里,怎麽敢有人害王妃娘娘。”栀子也恢复了过来,人生无常嘛,对繁缕的担忧摇了摇头,觉得这丫头是吓傻了。 点着她的额头道:“哎呀,你这就是好日子过久了,自寻烦恼,你想想,你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瞎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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