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会嫁给左淩轩的。 左淩轩抬手剪下一簇瑞香花,亲自簪在少女如云的乌发上,看着偏头微笑的少女,他说:“等以後,寡人为你戴上凤冠。” 那时节,他再真心不过,也觉得,唯有溧阳一人才是他的知己。 “好,溧阳等着陛下的圣旨。”溧阳脆声应道。 自此,溧阳一心一意的等着那一日的到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一定会成为他的结发之妻,大燕的皇後。 毕竟,这大燕皇城,没有比她更相配的女子了,论家世,容貌,姿仪,唯溧阳郡主不二。 不仅他们自己这麽认为,就连所有的朝臣都是如此想的,容华大长公主府的人算不得朝中重臣,但仅仅这一条血统,再有亲上加亲这个习俗,还有谁能说不好。 墨罕使者来求娶一位燕朝皇室贵女,溧阳听了两耳朵也不再理会,因为她知道,这事定然是落不到她的身上。 只是转过头来,与自己的侍女青柠抱怨说:“这天气太过炎热,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下场雨,凉快凉快。” 青柠端了一盏红豆蜜沙冰进来,听见郡主的话连声道:“可不是,今年的天的确热的很,郡主用些蜜沙冰来解解暑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和亲的旨意不是送往哪个王府,也不是众人猜测的罪王左烨之女,而是径直向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容华大长公主府邸而去。 容华大长公主府的下人颤颤巍巍的开了正门,恭请迎接圣旨,众人伸长了脖子,心中暗暗揣测着圣意。 不到半天就传出消息来,容华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溧阳郡主,被越级册封为溧阳公主,和亲墨罕大王子。 另一则圣旨,则是封溧阳公主之兄为兵部侍郎。 皇帝的意思,一目了然,谁也想不到,第一个被拿出来开刀的,就是皇帝自己的姑姑。 “溧阳接旨,吾主圣恩。”溧阳僵硬的接过圣旨,深深的跪拜下去,最後径直瘫坐在地上,泪水打在明黄色的圣旨上松烟墨字晕开。 容华大长公主府的人也是个个如丧考妣,偏还要强颜欢笑,比那黄连看着还要苦,宁公公心中叹息一声,但他不能显露出来,而是连声恭贺,大长公主府的人拿了银钱打赏。 自从圣旨下来後,溧阳日日以泪洗面,一群侍女在房间里劝慰她,仍旧哭声不止,听的人心都碎了。 “不不不,我不信,陛下不可能这麽对我,他明明说过,明明说会亲手为我……”抬首看见母亲的身影,溧阳郡主蓦然止住了声音。 奔过去拽住容华长公主的衣袖,放声大哭道:“母亲,母亲,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去,母亲……” “我的儿,莫哭莫哭,母亲……”容华长公主也没想到,这和亲的命运,她躲过去了,十多年後,自己的女儿却要离开故土。 溧阳郡主委地悲泣,只是捂着脸摇头,一句句道:“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我的儿啊,为娘也不想。”容华长公主泪眼婆娑,她怎麽舍得,这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生下女儿是为了让她一世安康,到最後为什麽是这种结果。 “娘这就去宫里,去求陛下,哪怕是嫁给普通的文官,娘也不让你顶着个公主的名号去和亲,这就求陛下回心转意。”容华长公主安抚好女儿,梳妆打扮过後,就径直去了皇宫求见皇帝陛下。 府中人看着容华长公主气势汹汹的,进宫去为女儿讨要说法,却不过半晌,就灰溜溜的自己回了大长公主府,面色沉沉,径直去了溧阳所居的院落。 一众侍女被秉退,只留大长公主母女两个密话,溧阳的贴身侍女心急如焚,也不晓得大长公主有没有办法。 最後,等容华大长公主出来时,青柠和青檬进去看自家主子,溧阳已不复之前的悲戚泪下。 少女红肿着眼睛,只是木然的看着面前的大红喜服,辉煌的颜色映在她麻木的脸上,看着更让人心疼。 而此刻的重华殿,灯火通明,左淩轩伏案批阅奏折,宁润看时辰晚了,便轻声道:“陛下,是否累了,要不要先行休息?” 左淩轩摇摇头,看着手上的奏折,微笑道:“寡人怎麽会累。” 是的,他怎麽会累,这权柄在手的感觉实在太好,让他迷恋的舍不得放手。 他志在天下,万世功业,怎能为儿女情长所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总归是会淡忘的。 “你说,容华大长公主府是个什麽情形?” 宁润思忖了一下,斟酌着答道:“在那日之後,大长公主府就没了什麽动静。” 左淩轩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触及微凉的桌案,他垂眸说:“若是钦天监看好了日子,遣派使臣送溧阳公主去墨罕,不要耽搁。” “是,遵旨。”宁润心里低低叹息,面上什麽都不敢露出,真真是可惜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和溧阳公主一样呢。 左淩轩仿佛回到了白日里的寿安宫,他以为只需要随便挑选出一家贵女即可,谁想太後娘娘早已择定人选。 “你是皇帝,要以大局为重。”这些说服的话,早就在卢太後的心中过了无数遍,她对这个儿子很了解,知道如何说服他。 “母後此言,儿臣不懂,寡人如何不以大局为重,自古以来,以臣女代主和亲不在少数,更何况溧阳并非公主,又为何非要她不可?” 左淩轩自幼不敢违逆太後,他惧怕母亲,可为了溧阳,他第一次与母後起了争执,溧阳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人。 卢太後步步紧逼,丝毫不肯让步,严词厉色道:“墨罕求娶我朝最尊贵的未婚女子,溧阳郡主身出皇室,只待封上公主名号,为国效力的时候,她们怎可退缩。” “这……”左淩轩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心中愤恨,可又无法反驳,於国於民,这都是好办法。 卢太後心知他外强中干,便柔和了声气,目带哀伤的感怀道:“若你父亲仍在,未曾丢下你我孤儿寡母,母後再怎麽也不会让你做出不如意的事情呀!” 左淩轩却不这麽想,他所知道的父亲在家中寡言,但也有其他的妾室,倘若父亲未曾过世,继位的不一定会是他。 “溧阳郡主比其他的女子,不过是出身高一些,皇儿,这天下握在你的手中,你想要什麽样的女子没有。” 卢太後见他执拗的不肯松口答应,叹了一口气,忽然幽幽道:“皇儿,你知道耿氏为什麽会死吗?” “母後说的是前摄政王妃?”左淩轩抬起头,看着卢太後的神情,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他对耿琼琚是知道的,除去是卢太後的表妹,也是卢国公府手中的棋子。 不知不觉,左淩轩问了出来:“那她是为何死的?” 卢太後此时的神情突然阴冷起来,这令左淩轩很害怕,只听她幽幽地说:“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能够让你我母子二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 “可这与溧阳前去和亲,又有什麽干系?”左淩轩做出最後的挣紮。 “我只是想告诉你,皇儿啊,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有得必有舍你要学会舍得。” 直到後来,左淩轩才知道,卢太後这麽做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左淩轩,而是她的侄女,名为卢玉采。 溧阳郡主出身贵族,又与陛下有青梅竹马,自然是情意深厚,只那一声淡淡的叹息,左淩轩转头吩咐宫人下旨发嫁。 这样的结果,自然令墨罕使者大喜过望,他们也是来此後,才知燕朝并无未嫁公主,怕是唯有迎娶大燕臣子之女了。 此时竟然真的送来了一位货真价实,具有皇族血统的贵族少女,这对墨罕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母亲,保重。”溧阳公主头上盖着金纹红纱,端坐在马车里,她不敢再向外看,生怕自己会跳下车去哀求母亲。 容华长公主就跟在後面,她想多送一送女儿,却又止住了脚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阻拦。 “走吧。” 溧阳回首望着那皇城,巍峨壮丽,於她而言,不过是满目凄凉,怆然泪下。 帝王的翻脸无情,比溧阳想象中还要可怕,她的离去,带给了这个王朝缓解压力的时间。 “走了,也挺好。” 左淩轩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再任由太後插手这些事,母後一颗心为的是卢家,而不是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目中已是一片冷清,道:“寡人不能放任他们了,宁润,回宫。” 他也可以狠得下心,也可以不那麽优柔寡断,左淩轩从这件事知道,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要舍弃一些,而恰巧,他也从这里面发掘了自己的冷酷无情。 卢玉采入宫为主,溧阳公主远嫁和亲,这是大事,也是幸事,国母入位,两国联姻。 时时想起父母双亲,也会心痛到不能自已,从坐上和亲的马车,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刻,她的余生将再也不能回到这片故土。 一场秋雨一场寒,娇生惯养的溧阳整整大半年都在路上,她每天望着车外的路,让青柠去问使臣,总是还有许久。 到了雁门关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但即便是如此,车队也没有任何耽搁,只停歇了两日,便又启程了。 前路遥遥,不知未来如何,溧阳这条和亲的路,整整走了一年,溧阳也渐渐从开始的泪水涟涟,到最後变得越来越漠然。 到了临近墨罕的城池时,墨罕使臣似乎得到了什麽消息,欢欣鼓舞,溧阳经过几日才清楚,原来是她要嫁的墨罕王子登基了。 也就是说,溧阳现在的身份,从王储正妃成了墨罕王後。 墨罕使臣来迎,道:“溧阳公主,请下车驾,吾王正在等候。” 溧阳缓步而出,身边跟着青柠与青檬,她有惊艳的美色,有贵族的气韵,这大抵也是为何左淩轩会挑了她,来和亲的原因。 左淩轩啊,如今这位燕朝的少年帝王,安居他皇叔打下的盛世江山,握着他母族外戚窃来的权柄。 前来接亲的青年身着蓝色长袍,雪白缎子衬衣,清瘦挺拔的身躯上,斜系着宽松的外袍穿了一只袖子,和燕朝的风流尔雅完全不一样的风采。 溧阳走近後才看清他的模样,眉骨高高,王冠下是微蜷的棕黑色长发,慵懒而随意的落在肩上,大部分从挺直的後背散落下去。 那样一张称不上俊美的面容,甚至是很平庸的,大抵是因为王族的殿下,又是才登基不久,也很轩昂的气度,王室的贵气。 青年缓缓走过来,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宫殿中走去。 他第一眼看到溧阳的时候,似也有一丝惊艳而过,紧抿的唇也微微松懈下来,看起来对这位和亲公主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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