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司绒一拍他手臂,让他镇定点儿,“不稳定,杀伤力不够大,我们需要北昭的图纸册子,才能知道准确的配比,才能让这东西发挥最大的威力,到那时,阿悍尔才是一片真正的不破之域。” 大伽正迎上来,把手贴在司绒头顶,没说什么。 司绒的脸微微地红了,大伽正有一双青灵湖一般透彻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他是入世又脱俗的大伽正,像阿悍尔的天空一样包容着草野和烈马、稚儿与雏鹰。 德尔悄悄地退下去。 司绒和大伽正坐在屋子里,穗儿里里外外地忙活,她见到公主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做了一桌子的糕点奶茶,站在门口给她使眼色。 司绒喝了奶茶,又吃了一块糕。 穗儿才欢喜地退下去。 大伽正先问了稚山,司绒道:“已经派了一只小队去找,或许是遇到了突发之事,他没办法联络我们,但是稚山的身手,出入皇宫都不在话下,大伽正不要担心,小崽很机灵。” 大伽正起身,去到窗口,双手合十抬至头顶,朝着阿悍尔的方向默念了一会儿,司绒一并起身。 阿悍尔所有的人都紧张这个小崽。 大伽正默念完,静了静,便从袖中取出两卷字条,说:“雄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北昭太子没有食言,他们在哈赤草原东部完成了粮食和军械的交换,阿悍尔的粮食足够度过两个冬天了。” 司绒看了字条,掌心贴着胸口:“他没有骗我。” 大伽正也喝了一口奶茶,说:“定风关一战很快就要传到北昭,公主有对策了吗?” 司绒把阿勒和李迷笛之事跟大伽正说了一遍:“封暄不会贸然出兵的。” “但公主的处境会很危险,”大伽正慈和地看她,“你是阿悍尔明珠,北昭太子把你放在掌心,他被你瓦解,不会放你离开。” “我能对付他。”司绒这话出口的时候,锁骨下那一簇簇牙印都在隐隐发烫。 大伽正走后,司绒坐在小案前给哥哥、阿爹、阿娘各写了一封信,把它们叠起,贴在胸口,窗外的阳光斜铺进来,照得她的手背温热,她望着阿悍尔的方向,仿佛听到了草原的遥铃。 这夜,司绒沐浴完后,倒头就睡了。 司绒呼吸绵长,陷入深眠的时候,镜园才迎回它的主人。 封暄解了衣扣坐在榻边,手肘撑着膝头,缓缓地看了一遍屋内。 他的十指交错,扣在身前,风敲惊鸟铃的声音撞入耳里,夜的墨色从脚底铺起,缓缓上升,层层叠叠把那浓稠的黑暗推到他周身,直到将他淹没。 不眠夜。 * 京城的秋日爽阔,山南海域的高瑜则浸在冰冷的蓝色水域中,几道黑影沉在水里无声又迅速地游动,越是靠近黑蛟船,越是不敢探出头。 “哗啦。” 几颗脑袋从深蓝的水面上探出来,轻微喘气,高瑜给三个下属打个眼色,四人掏出腰间别着的攀船钩扎入了船沿的吃水线,像四只蚂蚁,无声地往高船上攀爬。 三日前,阿勒高调攻下帝弓湾,炸烂了破云军的旗帜,在帝弓湾俘虏的士兵也不杀,反而一个个地扒了战甲,用麻绳串成蚂蚱,推上海岸线还给了破云军,又是一记巴掌刮在了破云军脸上。 这就是一个趣味恶劣的魔头。 破云军吃了前所未有的败仗,高瑜一口气咽不下去,蹲点数日,终于在海面上逮着了来回传讯的快船,擒贼擒王么,她倒是想看看这位恶名远扬的海王生了几只手脚。 四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攀上船舷,脱下鲛衣,扎在船外沿,这才轻巧落在甲板上。 高瑜打了手势,四人各自散开,命令是格杀。 船楼上喧嚷无比,头顶的窗口敛不住酒香与烛光,四道影子藏在喧闹中无声游走,高瑜攀上二楼,避过夜巡的守卫,折身闪入一间窄舱,后背霎时抵上一只手指,浑身寒意一凛。 后头便响起了稚嫩的嗫嚅声:“谁,谁啊。” 高瑜猛地转身,她站立的身影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纤弱,而是脊背挺直,静默无声时也有掩不住的飒气,她挡住了窄舱的光线,看着里头蹲在角落惶然不知所措的小子,蹲下来,手按在他肩头,喉咙一滚,声音便带粗哑:“藏什么好东西哪?” “我我我我我,我没藏啊。”小核桃吓死了,他捡了一支卷烟,早就想试试这味道,哪知道烟卷刚点上,就被逮了个正着呢,此刻那呛人的味道从身后幽幽地漫出来,烟头燃起的热气烫得他屁股一痛,差点儿尖叫出声。 高瑜瞬间捂住他的嘴,把那尖叫压回了他喉咙里,耳尖一动,外头便传来细小的脚步声,她往回勾脚,无声地把舱门合上。 小核桃也听到了脚步声,他心想这哪个岛的哥哥啊,真聪明啊! 两人蹲在窄舱里,等那串脚步声逐渐远去,高瑜松了手,哑声道:“拿出来我瞧瞧。” 小核桃这会儿不惦记烟卷了,他刚十二岁,对什么东西都只有一时的新鲜劲儿,这便献宝似的把烟卷掏出来:“好东西,哥,抽吗?” 烟头一点儿微弱的光散出来,小核桃便是一愣,他好像没有见过这张脸,小孩儿藏不住心思,察觉一点不对劲,身子动得都比脑子快,刚要扯嗓子大喊,侧颈一痛,人便软倒了下去。 抽?姐姐抽你。 高瑜把烟头捻灭,塞到了小核桃手里,把犯罪现场给他做实了,扒下他头顶的小帽子,戴自个儿头上,帽檐一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刚一出舱门,窄道尽头刚巡完的人便见着了她,遥遥地笑喊一声:“谁啊,又扒小核桃帽子,小心王收拾你。” 高瑜抬起手挥了挥,背过身大跨步地往前走。 那人又笑骂两声,继续巡逻去了。 高瑜避着人往船楼顶上走,在三层楼梯口见着了三个沉默守着的大汉,她转过身,把帽檐再往下压了一寸,沿着二楼船舱外的过道绕到了后边。 海域上的夜色遮不住人,只要有星月,倒垂在海面上,那就是碎盐粒般的双重光亮。 需要速战速决。 高瑜左右看了眼,攀着船壁往上爬,她的一只手攀在船舷上,把整个身子吊在半空,静静听了半晌,才忽而翻身上了船楼顶。 双足轻轻落地,不发出声响,她半蹲身,船楼顶有座高台,还有根倾斜高杆,后头吊着巨石,高台前面传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她把匕首握在手里,猫着腰往前挪,到高台边沿就不动了,缓缓站起,谨慎地背贴高台听前边的说话声。 “不要摸我,耳朵也不可以!”是道女声。 “这里呢?”是道轻佻低磁的男声。 “不可以,你滚吧。” “你站在我船上,要我滚哪儿去?” 这他妈的什么戏码,高瑜手里的匕首差点掉,以为能听到什么机密,结果整了出风月戏,这位海王玩儿挺野啊。 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又传来道声音:“来客人了呢。”这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贴到了她耳边,高瑜下意识地侧身闪避,这才躲开了凛冽的雪芒。 暴露了,高瑜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但她瞬间就做出了反击,横匕往跟前划过。 “铿——” 金戈交击声刺耳。 高瑜手臂被这一下力道震得发麻,借着拉开的距离看到了来人,她以为会是那位恶名昭著的海王,没想到是个漂亮极了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笑着,身后是一轮柔亮的月,海风轻拂她海藻一样的发,露出来的脸庞粉润,乍一看,像是从月亮上跳下来的小兔子。 只是,这兔子也太狠了。 “打架要认真哦。” 一柄细弯刀迎面斩来,高瑜后仰身,抬脚踢开那道攻势,仅仅几个回合,她就领略到了这姑娘惊人的速度和力气,弯刀的雪芒十足锐利,宛如一张巨网,束缚住了高瑜的手脚,让她的招数不能施展到底,棘手。 她们在船楼顶上相搏,阿勒就懒懒散散靠在船舷,头发松松扎在脑后,手里旋着一把未出鞘的短刀。 “砰!”一记巨大声响,高瑜被横扫一腿,后背重重砸在高台台壁,差点儿闷出一口血来。 “承让了,”龙可羡的弯刀横在了她脖子上,蹲下来笑了笑,“让我猜猜,你是北昭的女将军,对不对?” “姑娘身手不错啊,”高瑜被抵着要害,没有半点儿惧色,“跟我去北昭玩玩么,你这身手待在黑蛟船上可惜了。” “不对哦,这不是我的船,”龙可羡笑时脸上有一对梨涡,好似认真地想了想,“北昭好玩吗?” “好玩,”高瑜咽下口血,哄孩子似的说,“遍地都是乐子。” “我会去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高瑜。” “我记住你了,你们可以走了。” “走?” 此时木梯口传来几道声响,高瑜的三个下属被推搡着到了船楼顶,高瑜脸色未变,说:“阁下速度挺快啊。” 她是对阿勒说的,高瑜没有见到他的正脸,只看到他背身而立,风灌入他的领口,鼓起了后颈的衣领,垂下的手臂有显眼纹身,没有应话。 龙可羡收了弯刀,别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手势,一个大汉沉喝一声,扛起人,扑通扑通地往下丢,三道巨大的水花迸起。 高瑜:“……” 龙可羡笑眼弯弯:“要我送你吗?” 高瑜敬谢不敏:“别了,我自个儿跳吧。” 龙可羡觉得好可惜:“啊,我也可以扛得动你的。” 高瑜立刻弹起身:“别。” 龙可羡真诚劝道:“下回别来了,你们在百丈开外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怎么说呢,你们陆地上的人养狗,船上的人养鸟,都是一样的道理。” 高瑜觉得今晚真是见了鬼,把匕首一抛:“我技不如人,认栽,但下次战场相见,我不会手软。” 龙可羡饶有兴致地看她:“没有下次了。” 高瑜不太明白:“什么?” “我说,把你的帽子留下,那是小核桃的。” 高瑜伸手一扬,帽子往后飞,她迅速地跳上船舷,一个猛子往海水里扎去,几下沉浮之后,四道人影便消失在了夜潮中。 龙可羡弯身捡了帽子,说:“真有意思,你打下帝弓湾却不杀人,放任北昭的将军上船也不宰她,让我猜猜,你想引起北昭太子的注意,你想和他玩什么?” “玩儿?”阿勒俯身下来,“我跟他玩什么,不过铺条路子给你玩儿。” “我说了,耳朵不可以摸!” 木梯上,咚咚当当传来几道闷响。 “王!我不是故意摔的!” “您继续,继续啊!” “你踩老子脑门上了!” 与此同时,咚咚的声响也在京城外信马道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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