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 “殿下帮我找找,在北昭,没有殿下找不着的东西了。” 走出宫门,直道尽头是左右路口,封暄最后看了她一眼:“入了孤的地盘,扇子也好,人也罢,都没有自由作主的说法,公主既已踏入北昭地界,怎么还没想明白这点?” 司绒望着他。 暮色渐沉,风声厉厉,封暄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宫道转角,那股压迫感也没散去。 司绒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就看看,最终是谁作谁的主吧。 作者有话说: 君之嗣,不可以帅师,《左传》
第4章 艳杀四方 在北昭地界儿,得了太子“关照”,和不得太子“关照”,是两种活法。 对于这一点,司绒最近很有体会。 都亭驿外,多了一队日夜巡防的卫队,这也就算了,出个门更是有数个“影子”缀在身后,阿悍尔草原上打马挥鞭长大的司绒怎么能忍,把他们都交给了稚山。 这日,司绒起了个大早,日头还未出来,横天的长云浮在东山山头,天地幽暗,晨风微凉。 稚山坐在院子中庭的大石头上,拿一块绢布爱惜地擦着他的刀,刀锋寒利,上头犹有血迹。 司绒把小软鞭缠上手臂,从屋里出来时抬头一看,随口问:“又打起来了?” 稚山别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她,对多出来的差事很不满意。 “打退十二个,找大伽正,他给你加银子,”司绒拨了拨额前的红珊瑚,“因为那六千两,我昨儿刚让大伽正训了一回,老人家俭省,你家公主现在——没银子了,穷得叮当响。” 她抬手弹一记门下珠帘,叹一句:“叮当响啊。” 稚山高兴起来,他把刀往大腿圈缚一插,跳上墙头掠身出去,掰着指头数数,找那最后一个倒霉蛋去了。 司绒笑笑,出门上了马,往丹山马场而去。 北昭人多,京里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跑马场都在城外,司绒来北昭时,带了两千匹芬捷马,如今进京已快半月了,运马队才到京外丹山马场。 司绒一路策马出城,到丹山马场时,正是巳时中。 太子殿下正在丹山马场试新马,跨坐在马背上,侧头和护卫说话,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爆竹似的,由远及近炸响。 丹山马场是京郊最大的跑马场,平日里来的公子小姐都不少,但多慢踱缓行,少有这样疾驰而来的。 封暄甫一抬头。 早晨的阳光金黄,不烈不骄,把土地焙得干燥,马道两旁梧桐高立,一道枣红影子飞速从马道中奔来,风驰电掣,带起身后尘烟滚滚。 行至马场外的沟渠时,速度也不曾放缓,甚至未从木桥上过,而是猛然间加速,就见得那匹枣红色骏马前蹄高抬,纵身而起,马背上的姑娘稍俯身,抚着枣红骏马的鬃毛,而后马儿跨过沟渠,稳稳落地,一道红色闪电似的冲入了马场。 马蹄落地那一瞬,马背上的姑娘忽地侧头,朝他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殿下跑马呢?”司绒驱着枣马,缓缓停下,隔着藩篱看隔壁甲字马场的太子殿下。 “公主近来忙碌。”封暄不咸不淡应。 “拜殿下所赐啊,不知道殿下也这么关照赛罕部的人吗?”司绒饶有兴致地打量太子,被连日盯梢的愤怒压在了微讽的语气下。 “赛罕部没你那么不安分。” 司绒低笑一声,话锋一转,抬头说:“殿下考虑好了吗,愿不愿同阿悍尔做这一桩生意?” 封暄正是等她开口,他缓缓转了一圈扳指:“阿悍尔需要多少粮食?” 司绒别过马头,朝他靠近,伸出一只手,缓缓舒张五指,指头摇了摇。 五指缝隙间漏出淡金色的阳光,随着摇动,仿佛有细细碎碎的芒在她手指上弹跳。 封暄再次鬼迷心窍地仿佛在她食指上闻到了浅淡的葡萄味儿,他把目光移开,望着她的脸,只想让她好好说话,不要时时刻刻下钩子。 他冷声说:“这不是个小数目。” 司绒真诚地拍起马屁:“普天之下,除了殿下也没人拿得出了。” 阿悍尔是个铁桶,他们极度排外,安于一隅,人人都可以为了足下的土地献出生命,北昭的刺扎不进去,他无法从这庞大的数目中推断出这是阿悍尔真正的需求,亦或是这个狡猾的小公主抛出的烟雾弹。 仅仅犹豫了一会儿,封暄点了头,这个数目的粮食能换到的武器和战马同样不是个小数目。 总算把太子殿下骗上贼船了。 司绒止了笑意,她认真起来,眉峰十分锐利,眼里勾人的劲儿都敛了,就显得有几分锋芒。 艳杀四方。 封暄想到这个词。 司绒她握起了拳,在左胸上方轻轻碰了两下,对他的点头做出回应。 “下一段路,要请殿下多关照了。” 司绒认真不到两息,说到“关照”二字时,眼里那种挑唆的流光又折出来,她抬起马鞭点着前方空阔马场:“不如一道跑一趟?” 封暄神情冷漠,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让她不要得寸进尺的意思更明显。 司绒笑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武力她是不行,但论骑术她就没输过。 爆竹般的马蹄声荡彻清晨的丹山马场,细碎的金光再次簇拥她飞扬的身影。 她很受阳光青睐。 太耀眼了。 扎眼,封暄在心中换了个词。 身后有声响传来,封暄不着痕迹收回眼神。 “不愧是草原上来的姑娘,这身骑术在北昭就没几个人比得过,”纪从心慢吞吞从远处过来,目光还追着那道身影,“这么看起来,性子确实烈,背后还有个阿悍尔,怪不得敢给你脸色瞧。” 纪从心是皇后娘家侄子,半身纨绔,半身画魂。 自来没个正形,在这个太子表弟面前也一贯如此,他适才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谈了什么,但太子的脸比一刻钟前更沉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封暄别过马头,说:“看到她那匹马了吗?” 枣色酽酽,长腿小腹,眼若悬灯,筋肉密如长瓣。 “好马,漂亮。”纪从心啪啪两下鼓着掌,敷衍一句。 “那是真正的阿悍尔战马,”封暄抬臂,抽响马鞭,荡开气浪,“和她送来的那些花架子芬捷马不一样。” 纪从心不善武,他只能画马,倒鉴不了马,摸摸鼻子:“瞧不出来。” 而后他便被太子殿下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他看着相隔一道藩篱,同样朝着晨光的方向疾驰的两个人影,一样的快,一样的势不可挡,像两道离弦之箭,心里头突然涌起点儿微妙的感受。 心里同样微妙的还有乙字跑马场的高瑜,她看着司绒,觉着自己北昭第一女骑士的名头要换人了。 司绒这边刚翻身下马,到马场旁的净室内梳洗过一番后,缠着鞭子往外走,迎面见到一位极其高挑亮丽的姑娘。 长马尾,黑色束身骑马装,银色腰封,长腿削肩,懒洋洋地靠在净室外的柱子旁,见了她一抬下颌:“公主。” “……”司绒脚步顿了顿,“高副将?” “是我,见过司绒公主。”高瑜这才站直,朝她行了一个军中礼。 高瑜,北昭上下第一位因为军功受封将位的女子。 高家常年驻守山南十二城,是矗立在数万里海岸线上的一面巨盾,他们抵御海寇,保护商船,用几代人的鲜血铺出了一条安全通外的航道,山南沿海埋的都是高家忠骨。 可以说——高家是山南破云军的魂。 高瑜是将门虎女,还未及笄,就敢率着三条快船,绕到海寇屁股后头,带着十几个人沉入水底,凿穿海寇船底,也曾三度担任主将围剿海寇,功勋赫赫的姑娘。 司绒本以为是个严肃的女将军,没想到这样爽朗,还有点儿玩笑般的轻佻。 “将军也是来查验芬捷马的?” “不,来跑马,”高瑜拿马鞭一头指马场,笑,“公主有没有兴趣再跑一圈?” 司绒抽出腰间马鞭,扬眉笑:“来啊。”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是这样神奇,一对眼,便胜却千言万语。 事实上,这日她们跑了八圈,女将军是打水战的,马上功夫生疏,司绒看出来了,一场又一场地把她摁在身后。 高瑜管她赢不赢,她爱死了这种纵马驰骋的刺激感! 这和山南海域的磅礴风浪一样,让她的心高悬,高瑜是个无法静下来的人,她的底色是“追与战”,只有疾风骤雨、巨浪狂涛才是她的归处。 作者有话说: 作者腹诽:司绒做什么动作你都觉得在撩,不如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太子殿下。
第5章 灵药与玫瑰 初秋的时候,北昭下起第一场秋雨,树影萧森,湿气和暗影浮浮漾漾,驱散残留的暑气。 司绒和高瑜从丹山马场回来,刚进城,天上就飘了雨丝,二人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城门口的守卫军,让他们给牵回各自府宅,两人就这么撑着伞在街道中慢慢走着。 她们谈阿悍尔的烈马,谈北昭街头巷尾的美食,谈阿悍尔清灵湖圣地,谈北昭龙栖五十里,各自家国立场之上,天南海北都能谈得来。 三四个捧着糖包的小儿没带伞,连路也不看,横冲直撞地在街上跑。 高瑜生得高,撑着伞把她往里侧推了一把:“这几日跑马跑得真舒坦,过段儿我就要下南边去了,南边儿没马,只有一望无际的海。” “海寇又作乱了?”司绒伸手去接伞沿的水线。 “啧,闹得凶着,头几年还内讧,今年一开春就杀出了个头儿,在山南海域自封为王,难缠得很,武器装备精良……” 这不是什么秘密,山南十二城连穿开裆裤的小孩都知道,高瑜倒豆子似的说:“阿勒一人就有上千条海战船,六月时我们打过一仗,那船上投火台、拍杆、箭垛子,什么都有,船身极重极硬,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凭船身将我们的船只撞翻,石头船那是!” “叫什么?”司绒忽然停下脚步,手里的水线结成一捧,滴滴答答顺着她指缝往下滴落。 “啊?”高瑜扭身看她,“那头头啊,叫阿勒,怎么了?” 司绒甩掉手里的水,水线溅在灰墙上,勾出一柄尖锐的弯刀模样。 她说:“奇怪的名字。” 高瑜也没多想:“谁说不是,海寇猖獗到这个地步,当今……唉我直说了吧,你可不许外传,这话我没跟谁说过,要让我在外头听到了我就记你头上啊。” 司绒噗嗤笑出来:“那你别说了,我是阿悍尔的公主,听太多北昭政事对我没好处,你们太子本来就看我不顺眼。” “嘿你怎么这样胆小,这几日耍我玩儿的时候胆子倒挺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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