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转过身,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你和萧衍因为有情而扭转了天下局势,有人却盼着天朝统一,他们盼了数百年才盼来天选之帝,怎会错过?” 终于说到了瑶华最想要知道的事,她急急问道,“他们是黑衣人?黑衣人盼着天下统一?” “我能预知天命,天下这么大,也有其他人可以。你母后刚有孕时,他们就预料到有人会阻碍萧衍的大业,但以为那人是你的母后,明德皇后才智过人又居于紫微宫,他们便妄言她是女帝之相,因此害了你母后。后来你母后过世,他们才发现算错了人。但那时我已将你带来天阙,他们无从下手,只能趁你离开天阙之时出手,可是你武功精进,奈何不了你。这一次他们将你送至南越,只怕是想离间你与萧衍的感情,幸好你们未受影响。” 瑶华脊背发凉,真的有人一直在暗处窥视她的行踪,等她入瓮,“他们也能预知天命?那我岂不是步步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如何能逃脱?” “使用预测之力需要极深的功力,付出巨大代价,连我都不敢多用,他们也不能。” 瑶华忽地想到一事,“他们有无极剑法也有软筋散,是否和天阙有关?” 师尊的两道白眉皱起,又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瑶华唤他,他才开口,“天阙绵延千年确有分支,但我也不知他们在何处。”他似是不愿多谈,将散落的棋子一枚枚捡回棋盒,转换了话题,“我将萧衍收入门下教他帝王之术,也是盼着他能一统天下。瑶华,事在人为,天命显示他有了你以后大业未成,可是你也看到了命运可以改变。如果你们能再次打破天命,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一次,轮到瑶华沉默,统一天下意味着齐亡,让她如何抉择? 师尊也不再说,叹口气道,“今日你我的交谈就止于清凉殿,传出去终不是好事。” 瑶华点头答应。 翌日清晨,她独自至云颠之上。 冬日暖阳照射下,云雾飘渺高远,锦绣山河尽在脚下。 师尊成全了她和萧衍,以师兄的命为代价,想来便悲痛欲绝。她在寒风中无声流泪,又到缥缈峰山腰的坟冢,清扫师兄的坟头后将青竹酿陈于墓前。 山地冰冷,她浑然不觉,默默坐了近一个时辰,回忆起师兄在的日子,泣不成声。 下山时,师尊再次叮嘱,莫将此事告知萧衍,她含泪答允。 在城中与溯光等人汇合,一日后到达丰京,她又独自前往秦王府。 叶临风正在窗边看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走近。确定这不是梦,迅即露出笑容,目光中蕴含着万水千山的旖旎风光。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 “我去往天阙便回来看看你。”瑶华俯身抚触他的膝盖,“你的腿怎样了?” “很好,你不用担心。” 书桌上许多书,有兵书也有诗集。他不良于行,只得看书来打发漫长的时光。 瑶华的鼻头一酸,忙拿起一本诗集,随意翻着,“我在天阙时也每日看书,二师兄收藏古籍,总也看不完,当日他也是为了古籍才下山……” 这是最悲伤的回忆,可当着他的面也只能微笑,“我此次上山,师尊告诉我一些事。” 她坐下来,慢慢都告诉他。师尊不让她告诉萧衍,可没说不能告诉其他人。 叶临风神态平静,他如今也有了沉静幽深的目光,似一夜之间成稳了,又像变了一个人,但对她的温柔从未改变。 瑶华说完,自嘲道,“原来我与萧衍的缘分也是师尊有意安排,临风,我不信命,可现在也觉身不由己。生在天家可翻云覆雨,也只是天地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叶临风沉默着,一场变故将他的梦打碎,但无数次濒临奔溃的边缘,想到瑶华安然无恙,又无数次的庆幸。 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全了这一头,失却那一头,幸与不幸只在一念之间。 “瑶华,师尊考虑得很周全。虽然你的师兄付出了性命,可也成全了许多人。” “如果师兄有选择的机会,难道会甘心赴死?你……你都不能行走了,也心甘情愿吗?我宁愿死也不愿连累你至此!他们何曾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她急急说完,已绷不住了,双手捂住眼趴在桌上。 叶临风望着她轻颤的肩,如果是从前,他必要安慰她。但是现在,从椅上起身,需要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住,再走到她的身旁,只怕累得气喘。 她看到了,只怕更加伤心了。 他竭力维持冷静,从表情到声音。 “师尊说得没错,梁帝对你有情,叶氏才得以保全。这么多人的性命留了下来,我这双腿算得甚么?此事我无怨无悔,你不要再自责了。” 可他越是为她着想,她越难过。在他面前不应该哭的,可眼泪总也流不完。回想去年,他英姿飒爽的模样,却似过了几世那般久远,回忆已开始模糊。也许某一日,所有人都忘了,忘了他曾经也是矫健敏捷、意气飞扬的少年郎。 瑶华哭得不能自抑,模糊间听见的他柔声细语,“师尊没有做错,你和梁帝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黑衣人。瑶华,若萧衍与你为敌,大齐亡国、皇族覆灭,那是你想要看到的吗?咱们得以逃脱既定命运已是三生有幸,你冰雪聪明更应明白。过往如云烟,咱们便向前看吧。” 她依然不回应,他也沉默了,室内只有使人心碎的呜咽声。 直到茗香进来,先见瑶华正趴在桌上哭,叶临风已别开了脸。 她强颜欢笑道,“公主,难得和王爷一见,快别难过了,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王爷欺负你了呢。” 瑶华这才抬头,飞快地用手背抹眼泪。 叶临风已平静了神色,递过来一方雪白的丝帕。 茗香接过,帮瑶华擦拭斑驳泪痕。 叶临风刻意忽视她哭肿的双眼,微笑道,“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你可有想做的事?” “没有,你有么?” 叶临风垂下眼眸,掩去了一闪而过的黯然,“也没有。”他微一思忖道,“你整日在宫中闷着,还未领略过丰京的风光,丰京乃千年古都最是厚重风流。你先去歇会,一会出去逛逛。” 瑶华便歇在东院,与他一墙之隔。 房内,一名美貌温婉的婢女正在收拾房间,她叫永珠,瑶华也见过的。 瑶华问她,“永珠,你在王府多久了?” “回殿下,五年了。” “也不短了。永珠,王爷与我最是亲厚,他突遭变故,我却不敢多问。他……如何?” 永珠偷觑她的神色,斟酌道,“王爷坚韧顽强,这等事也不能摧毁他,公主请不要担心。” 瑶华抿着唇,唇边的微笑比哭还要使人心酸。 永珠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眶红红的,低喃道,“公主,奴婢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可奴婢知道您是真心关怀王爷。王爷怕您担心所以面上总是不显,可私底下……王爷伤心之时,只有见到了公主他才是真心欢喜,偏偏您远嫁到梁国,我们王爷……” 她哽咽着,猛地向瑶华拜下去,“请公主多陪陪王爷,只有您才能劝慰他。” 瑶华低低地叹息,“我知道了,出去吧。” 永珠叩拜三次,方起身离开。 叶临风的髌骨严重骨折,虽还可以站立,借助拐杖缓慢行走,但快走攀爬之类的动作绝无可能。容廷还说遇阴冷潮湿天气,他的双膝容易疼痛,必须加倍注意保暖防寒。 瑶华痴痴地望着虚空之中,若叶临风喜欢,就是大齐也可以给他,可他想要的却是她给不了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合奏 随着车轮辘辘声,油画刻镂、嵌宝镶金的马车徐徐驶出秦王府。 车内,瑶华与叶临风并排而坐。 锦袍遮住了双膝,看不出伤,但她的右手轻按下去,髌骨碎裂成片。 叶临风垂着眸,迟疑着伸出左手。原是要将她的手拿开的,但触到冰冷柔软的手指,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旁,空荡荡的心蓦地被填满,无论如何就拿不开了,但也没有资格去握,只得就这样覆着。 瑶华深吸口气,忍住心头的酸楚,假装看车外,但厚厚车帘遮盖住了车窗。 回过头,与他目光相对,她心下一紧,他眼里的爱意凝成深沉的墨色。 “临风,在觉远寺你让我写下心愿,如今已实现了。你对我……”她顿了顿,露出一抹无奈淡笑,“我将你视作弟弟,未料到你竟对我……如此执着。终是我连累了你,也辜负了你……” 叶临风生怕她自责,连忙阻止道,“瑶华,别这么说……” “临风,情之一事千丝万缕,捋不清也解不开,我也不会劝你。我相信,日后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能给你的,她必能给你。但不知她何时出现,眼下还需你独自面对。” 两人对对方的心思如明镜似的,只是瑶华坦然的说出来还是第一次,倒也不觉得难为情。 叶临风安静听着,他的心事她都明白,也不必多说了。 “你这么年轻,心里也不单单有我,还有锦绣山河,黎民百姓。终有一日你会实现心愿,身旁虽没有我,也会真正的欢喜,一样的快意人生。” 叶临风一震,旋即抽回了手。快意人生,她如何知晓?他盯着她目露疑惑,“瑶华,你……” 瑶华黯然一笑,事到如今也没有甚么可瞒他的了。“临风,我在汾阳城外冲向玄甲军,倚仗的不是萧衍的心,而是我自己。当时我还不知道父皇害了母后,如果萧衍执意攻打汾阳,我为会大齐去杀了他,再追随他而去。今日我不敢说是否下得了手,可当日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咬了咬牙,漆黑的眸中迸发出恨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定下你我的命运。我会斩尽黑衣人,他们为了所谓的天下残害你,我就绝了他们的希望!” 她的心坚如斯,孤绝如斯,叶临风相信她必能做到,而他会在她的身后支持她,“瑶华,你会的,你能做到。”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大周朝统一天下后定都晟京,晟京依山傍水,据险俯视天下。周灵帝即位后耗尽国力民财大举兴建晟京,打造出宏大有序的帝都。大周朝灭亡后,大齐立国,将晟京改名丰京,定为国都。上千年来,已形成“天下之中”的浩瀚气势,千年古都有说不尽的风流故事,吟不完的瑰丽诗词。 瑶华挂上车帘,落日余晖温暖而绚烂。 她眺望着辚辚车马,熙攘行人,悠悠地说,“大齐有千年古都,万里江山,当世要有中兴之主、治世明君,未必就不能一统天下。可父皇尚在壮年,由他继续掌权,大齐非被掏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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