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过来的眼睛是那样依恋而温柔,可偏偏说的话,却那样凉薄,如刀。 似乎心真的在汩汩冒血,不然何以公子的面容一寸寸苍白,面白如纸。 可他依然静静看着她,明明疼不可遏,却无法转目。 他的音音真的很乖,她歪头的样子都透着乖,她问:“哥哥,相信我呀!” 乖得让人心碎。 陆子期看着她,突然轻轻笑了,笑得自嘲。他抬头去看天上高高的月,去看山林一望无际的黑,然后看定谢念音。 啪一声,是不知哪里风吹落了山果,惊飞了栖息的山鸟。突然的动静,让二人站立这处显得愈发静了。 音音用撒娇的口气,轻声劝道:“哥哥,权势和安全才重要,我可不想给三夫人翻盘的机会。”她既回来,就要彻底把谢家三房这对爱侣锤进土里。这才到哪儿,无论是她和哥哥,还是殷家和太子,他们都行在一条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杀机四伏的路上,如何站稳脚跟,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 她的哥哥不是有青云志?那就这样稳稳走下去,音音喊哥哥,她说:“十年,最多十五年,我相信哥哥必主内阁。”她哥哥缺的只是时间和机会。而无论是时间,还是等待机会,首先就要保障——安全。 黑暗中,陆子期淡淡笑了一声:“呵,十年。” 三十四岁大权在握的首辅大人,到时候想要什么没有,音音觉得哪里不好了,呵什么呵,她的哥哥呀,比世人都聪明,比世人都明白。 “一切均有代价,没有人能什么都要。”音音的声音愈发轻了,她就从来都不贪心。 陆子期转身,风吹动他的衣袍,他的声音很静,他问:“音音,小时候你喜欢花灯,喜欢好吃的点心,喜欢亮晶晶的一切,后来你喜欢练字,喜欢一日日耍鞭子怕被拘束,喜欢每一件有特点的器物,身旁人都以为你最是不安规矩好动,可哥哥知道,你喜欢安稳。” 斗篷中的音音轻轻一颤。 “旁人都以为你胆大,其实你最胆小。”说到这里望着茫茫黑暗隐隐山间的陆子期眉眼都温柔了,他只是没想到,他的音音,这样胆小,真是让他恨得——,却又怜惜得心都疼了。 没关系,在临城他就已为她谋划过一世安稳,如今不过是换了地方。她,怕。可他,什么都不怕。 陆子期轻声问:“哥哥也没好好问过你,如今,如今你喜欢什么呢?” 好一会儿,音音才开了口,同样安静的声音:“坏人这样多,我不喜欢他们踩在我头上。” “嗯,”陆子期没有转身,“哥哥知道了。” 他说:“至于青礼伯世子——” 音音打断他的话:“哥哥,世子中正平和,该是能相与之人,哥哥不妨多接触一下,说不定就会觉得他还不错。” 陆子期冷笑一声:“音音倒是还没说,世子比我,如何?” 音音一手紧紧攥着斗篷,一手死死握着,颤得厉害,她垂着头,让自己稳稳站着,闭了闭眼,又睁开,慢慢道:“我说过了。” 陆子期一向纵容她,这次却难得不饶她,看着她的目光不带情绪,面上却带出一丝浅笑:“音音没有说清。” 他一字一句问:“比我,如何?” 音音望着眼前人,松开了咬紧的唇,断然开口:“他——” “是沈伯言!”陆子期突兀打断,略低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了人前从未有过的怒气。 他抬手按了按音音单薄的肩膀,平息了陡然激烈的心跳,一字一句道:“音音,我们之间没有‘他’。” 他努力把声音放缓:“你可以称青礼侯世子,也可以呼沈伯言,但是没有——他。” 陆子期拿开了落在音音肩头的手,帮她仔细收紧了斗篷,重新细细系好斗篷带子,伸手把她的兜帽抬起,护住她的发,稳稳为她戴上。 这才俯身看着她兜帽内的眼睛,低声道:“你的答案,我不想听。” 陆子期又紧了紧她的斗篷,“音音,乖一些。” “你要的富贵安稳,我会给你。” “在那之前,你只要乖一些。” 他按住音音肩膀,慢慢把她转向来时的路,探身在她身后耳侧:“到那日,你可以试着,心动。” 隔着斗篷,他离音音更近,几乎就像贴在音音耳边一样,声音更轻,话说得更慢:“就像那日,在假山石洞内——” 身下这人浑身一颤,腿都要软了。 陆子期稳稳扶住,待她平静,才放了手,退开。 夜风又起。 淡声道:“已经很晚了,去吧。” 话落,渊虹出现。 音音攥着斗篷,没有回头,跟着渊虹朝着山寺处去了。 明明一样的路,大约是天更晚了的关系,音音总觉得比来时还难走,走得跌跌撞撞。 眼看前方就到了亮处,音音说等一等。渊虹就等一等,音音从袖中摸出帕子。 回到厢房,孙嬷嬷打量了一圈,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嘱咐音音快些睡下吧。 橘墨重新打湿帕子给小姐擦手脸,突然惊道:“小姐,你的手心?” 音音皮极娇嫩,此时白皙柔软的手心摊开,都是血痕。 “哦,”音音看了一眼,“路上太黑,吓的。” 橘墨心疼极了,仔细擦过,拿出药箱,抹了药膏,嘴里叨叨:“小姐自己不疼吗?”她家小姐可是最怕疼了,结果这次不是她发现,小姐甚至吭都没吭一声。 “你没走过这样黑的山路,太怕了,就不怕疼了。”音音解释。 一直到吹灯睡下,只余隔窗一盏小小灯烛,没月亮的晚上,借一点光。 橘墨看着床上小姐侧身躺着,把脸埋入胳膊,不知在想什么,她更加小心问:“小姐,哭过了?”她看出来了。 音音淡淡道:“吓得手都掐破了,还能不哭?” 橘墨借着微光盯着小姐,总觉得小姐特别不对劲。 “别看了,你是怕山里妖怪变成你家小姐吗。”这样说着,音音就翻过身去,不给橘墨打量。 “可是小姐,你难过了。” “难过?”音音侧身,脸依然埋在胳膊离,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不难过呀。”她有什么好难过的,一回来就给封了嘉怡公主,小舅舅如今是赫赫威名的镇北大将军,如今别说别人,就是谢家那一窝子人都要看她脸色,早晚给她抓住这位谢三夫人的猫腻。 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她这样的都得难过,那旁人还要不要活了。 “净胡说,我一点都不难过。”依然是闷闷的声音。 听着房外阵阵山风,音音喃喃道:“我不难过,我只是同旁的千金一样,到了年纪,难免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作愁罢了。” “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音音很确定,时间会带走一切。 山边,山风阵阵,吹开了云,露出了月。 青衫公子还在那里站着,此时他能看清她回去的路,只是路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 甲三道:“公子,无事。”他看着小姐入了山寺厢房。 陆子期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身下山。 甲三不远不近跟着。 甲三是练出来的本事,走惯夜路的人。他也知道自家公子本事,在别人眼里这影影绰绰的夜路,只怕在公子眼里,该是清明如白日。 公子不用眼看,公子用心看。哪个弯哪块石,是凹是凸,来时公子看过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初次见识,他们这些训练出来的暗卫都暗暗惊叹,如今甲三已是见怪不怪了。少话的甲六——如今已是渊虹了,对此说过一句:“得亏公子不干这行。”不然,有个这样厉害的人作同行,他们就更不好出头了。 夜静无事,甲三这样想着,可突然,公子却滑了脚。等到甲三上前的时候,公子已借着横出的松枝稳住了身形,甲三鼻尖一动:“公子,受伤了?”他闻到了血腥味。 腕部被枯硬的松树和锋利的尖石狠狠划出纵横伤口,此时正汩汩冒着血,顺着陆子期垂下的手,汇在指尖,慢慢滴下。 唤醒的是曾经匕首滑过手臂的感觉,他应过音音的,再也不那样了。 想到这里,陆子期要掏帕子,这才想起已给了音音,想到她,又酸又涩,陆子期回首,看向山寺方向。 他长长呼出一口闷气,抬手撕裂中衣袖子,随意裹住了手腕,淡声道:“没事,走吧。” 一直到骑上马,陆子期才放任一直压抑的痛楚蔓延开来。 他抿唇。 策马完全融入黑暗中。
第109章 赵家红英青梅竹马生变 从永福寺回来, 音音懒怠动,倒是把青儿叫来又听了她两次琴,这是音音听过的最好的琴。音音斜倚靠枕,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楚楚的姑娘,总是怯生生的样子,柔弱堪怜。 只当她一碰到琴,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才十六岁, 就已弹山就是山,弹水就是水了。就这样弹下去,再过十年,她该成为一个何等厉害的琴人。 音音闭眼,仿佛置身山林之中,有风, 可惜没有月亮, 青儿这次带来的山林,落了细雨。 余音袅袅,琴声停了。 离开琴的青儿, 又变回了那个怯生生的姑娘, 总是小心翼翼的。 音音让橘墨送她出去。 握着赏赐的玉佩, 青儿抱着琴,跟在橘墨后头。 橘墨知道小姐喜欢这位姑娘, 故而一直送到二门处, 当着二门处等着的人道:“青儿姑娘,小姐这玉可是从宫里讨来的。” 闻言所有人都惊看青儿,青儿更是惶恐至极。她不过浮萍之身, 鄙贱之人, 怎配公主如此青目! “姑娘好好戴着, 这样的玉佩,陛下曾赏过一个弹筝的娘子。” “难道是上官大娘?!”二门处一个婆子失声惊问。 见橘墨笑嘻嘻点头,其他人看着青儿,直接石化。而青儿只觉全身发麻,更是动弹不得。 上官大娘是大历有名的古筝圣手,陛下赐菊花佩,声明得菊花佩的乐人不可用刑,尤不可伤其双手。 “姑娘何不自己看看?”橘墨瞧着青儿傻愣愣的样子,提醒道。 青儿把琴交给来接的人,慢慢展开右手,左手小心托着,看到掌心玉佩上雕菊花,下有皇家敕令。 怯怯的青儿攥紧玉佩,微微发颤。 其余诸人皆面面相觑。 橘墨笑吟吟道:“公主吩咐好生照料青儿姑娘,你们可别看青儿姑娘好性子,就拿腔作势欺负人,给我们公主知道了——” 其他人俱都道不敢,那位最是拿腔作势的婆子,如今看青儿得了青礼伯世子看重不说,又得嘉仪公主如此看重,只恨不得捧着奉承,哪里还有那些不中听的话。 橘墨见状,对青儿一眨眼,对她一人道:“我家小姐跟我说过,你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小姐还说呀,终有一天我们这些人全都被忘记,只有你会被记住。”说到这里橘墨睁大了眼,问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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