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音音忙松了手中斗篷,垂下的斗篷遮住了她露出的绣鞋。山中露中, 一路走来,湿了鞋袜。此时听到陆子期清清淡淡的话,她顿时觉得斗篷下泛着潮意,微微的冷。 见音音没动,陆子期道:“不会?” “会会会。”音音连声道,忙不迭抱紧包裹, 正不知哪里换的时候, 就见陆子期朝她怀中包裹伸手。 音音一下子抱得更紧:“我会!” 陆子期没理她,略一用力,音音松开, 对方轻巧地把把外面一丛绒面包裹抽下来, 翻过来两折, 铺在身旁石上,看了她一眼, 这才背转了身。 音音瞧了一眼石上, 又愣愣看向眼前人背影,仿佛比记忆中更高了一些,不知是不是瘦了的缘故, 她唇动了动, 有些话想说, 却又觉得,似都是徒劳。 明暗不定的夜色中,音音茫然站着,只觉得无力得很。 身前人突然开口:“真不会?” 音音立即回神,忙道:“会的会的。”说着啪叽坐下,再不敢耽搁。 突然一个帕子扔下来,盖在自己头上,音音傻乎乎扯下帕子抬头,看见的依然是背影,就听这人道:“擦干再换。” 音音哦哦两声,握着陆子期青色素帕,边角处有个小小的礼字,取自他弱冠后的字。他的每张帕子都是如此,这个“礼”还是她当年字迹,陆子期评说“已小有所成”,她很得意,从此被陆子期用作范本,绣在他的衣服帕子处。 那时候还在临城,未来简单得很,好像一切都可以掌握,尤其对音音来说,哥哥这样厉害,简直无所不能。 如今她贵为公主,却常觉惶恐,看起来有多张扬,就有多小心。她的安危荣辱,早已不是自己一人的,而金陵,也不是临城。这里的水太深,深的有时候音音都觉得透不过气。 音音把帕子直接塞进袖中,才不管脚上潮气,径直把新的鞋袜一一穿上,起身将换下的鞋袜胡乱包进去,却越着急越是包不好,好像梦中的徒劳,收拢不好的茫然。 恰好此时风起云动,月光更暗,音音更是手忙脚乱。 着急中,她听到旁边的人轻轻啧了一声。 音音脸微微一红,直接一松手:“我又不是渊虹,没有在暗处视物的本事。”啧什么啧,有本事他来呀。 正这么想,身旁人转了身,果然人家有本事,人家伸手,转瞬间包裹得整整齐齐,好像从不曾打开过一样。 一时间,音音借着暗乎乎的微弱光线看着黑乎乎的包裹,没话说。 许久,她冷静下来,轻声:“哥哥要问什么,问吧。” 音音不抬头,陆子期就只能看到她乌压压的发。旁人只知翠玉金钗掩映下,嘉怡公主的盛气凌人,他却知道当它们散下来的时候,眼前人所有的柔弱和乖巧。 即使月亮再次往云后隐了隐,他也能看清她乌发松挽的模样,这个时辰她该是要睡下的。 她不抬头,他也知道,她此时必然轻轻咬了唇,她觉得为难,亦是下了决心。 陆子期声音很轻,并不欲使她更为难,他问:“见到青礼侯世子了。” “嗯。” 山间好静啊。 想好的不让她为难,可听到她小小一声“嗯”,陆子期的额角就控制不住抽动,不觉就咬了牙根。差点被她乖乖巧巧垂头的样子给骗软了心,都忘了,这人呀,有本事一句话气死人的。 陆子期问:“音音觉得如何?” 音音咽了口唾沫,觉得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跟陆子期讨论青礼侯世子,她说的是山顶的钟声:“哥哥上山的时候,可听到永福寺的钟声,前朝好些文人都写过——” 陆子期看到她死死扣紧斗篷的手,她紧张了,他该顺着她,说一说永福寺的钟声,关于前人的诗词,每一句他都熟得很。 可陆子期偏偏不,他的声音几乎含了笑,愈发温柔,却无形中压迫感十足,他说:“音音,总要跟哥哥说一说,音音觉得如何?” 好像怕她不明白,陆子期补充道:“青礼侯世子,旁人都称好,音音看过了,觉得如何?” 月彻底被云又遮了遮,山间又暗了暗。 此时连风都停了,山间静极了。 静到他本就比常人敏锐的耳,能听到身前人再次轻轻吞咽,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软,这样好听,可说的话却真是让人生气呀,她说:“沈世子,甚好。” 看,早说了,谢念音要想让人不快活,五个字就够了。 这趟夜山山寺之行,本就不该在计划之中,但陆子期还是来了,就好像这会儿,问到这里就该止住,可他偏偏还是继续问下去,声音里仿佛带着浅淡的笑,愈发温柔,他问:“比我呢,如何?” 此语一出,山间都仿佛更静了。 是谁的呼吸,纷乱。 音音手攥得更紧,一字一句道:“哥哥糊涂了。” 有风吹过山林,远远的,有什么轻轻呜咽,也许只是风吹过了石穴,或者穿过枯干的树洞。 “音音。”陆子期轻声唤她。 云层更重,月整个被挡住了,黑暗中,正因为看不清,音音才轻轻抬了头,看向陆子期。 突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侧,然后是温柔的责备:“你就非要如此?” 是陆子期俯身在她耳边轻声。 音音整个人都往后一退,只觉热从半边脸起,胸口起伏,微微喘息,更加攥紧了身上的斗篷,唇抖得厉害。 攥紧的手,指甲戳入掌心,鲜明的痛,让她脸上热意褪下,整个人都镇定下来,能开口说话的时候,音音的声音很冷静:“我自觉眼光不错,哥哥该为我高兴才是。” 音音顿了顿,继续道: “哥哥,我觉得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很好。” 青礼伯,再有户部尚书,无论是小舅舅,还是他,都会更安全一些,就是太子哥哥,也能走得更顺当一些。就这样,往上爬,实现青云志。她也能永远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做她最恣意的嘉怡公主,将来她就是嘉怡长公主。就是对青礼伯和户部刘尚书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结合。 哪里不好了。 音音觉得,很好。 她早已看出户部尚书家的这位小姐,是难得的明白人,跟明白人结秦晋之好,强强联合,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她唯一犹豫的也不过是,碍于没有机会仔细观察,她尚不能确定,这个沈伯言,是不是个明白人,够不够格做他们的盟友。 沈伯言无疑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万一脑子不好,也是不中用的。她不怕他给她整一院子小妾,就怕他哪天脑子抽抽,非一人不可,要死要活的,好好一个盟友就废了,那可就太糟心了。想到这里,刘家小姐愈发显得难能可贵,音音更认真了: “哥哥,刘家小姐当真好,哥哥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慢了,必给人抢走啦!” 跟这些强大又可靠的人聚拢在一起,守望相助,才能真正对抗这金陵城中往上走的过程中,数不清的恶意。 这样想的时候,音音心中那个不知哪里的空洞都似乎被她彻底忽略了,忽略这些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空洞,只看实处,是音音打小就一次次明白的道理。 用心在当前处境上,想方设法,让自己安全一点,更安全一点,是音音打小就深入骨髓的本事。 故而,此时说到未来,她是真的在用心选择她和哥哥的亲事,选择他们彼此要共度一生的盟友。 恰恰是这份真诚和用心,让陆子期的声音都怆然了,他说:“音音,你——” 没有心呐。 她怎么就能如此用心地思忖他的别娶,怎么就能如此真诚地思忖她的另嫁。 陆子期几乎就要伸出手,握住眼前这个人,好好看一看,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何朝夕相处十几年,他从未发现,他的音音,也许,也许——没有心。 或者,只是对他,没有那样的——心。 不过是闪念,陆子期就轻轻摇了头,不会的。他已在她的生命中扎了根,不会的。 曾经的临城公子,今日蒙圣宠的探花郎,从未无此无力地否认过一个念头,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不会的”。 云层一动,再次微微露出了山月,有淡淡光辉洒落山头。 陆子期看向对面望过来的女孩,她的眼睛那么干净,好像山间的溪流,澄澈,又好像一座藏着万有的山,永远让人看不透,越是努力要看进去,越是让人觉得胸口微微疼着。 可却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她的每一份娇艳,都让陆子期的目光沉暗,带起不可抑的痛楚,可他却不愿移开视线,听着她展望的——属于他们各自与旁人的未来。 可她偏偏要说:“哥哥,这是咱们的,可期的,安稳的将来。”只要,他们谁都别犯糊涂。 音音鼻间是山间松林特有的清冽,音音觉得有点像哥哥身上的味道,泛着凉意的清冽,好闻极了。远离陆子期靠近带来的压迫感,反而让她自如地一点点记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想,这样就很好,于是她也这么说了: “哥哥,这样哪里不好呢?” 远离颠倒是非,走最清晰最明了的坦途,哪里不好呢。 她听到陆子期犹如松风一样清冽的声音,他说: “音音,你从来没问过我——” 他顿了顿,慢慢道:“可有心悦之人。” 这一刻,陆子期不闪不避看过来,眼睛很亮。 在这一切很好中,她考虑了所有,可是不考虑——人的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7 16:33:04~2023-07-10 21: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傲娇小公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我醉时眠 10瓶;哆呐滋、aleilei5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心悦?我不知何为心悦,很重要吗?” “音音, 你从来没问过我——” 陆子期顿了顿,慢慢道:“可有心悦之人。” 山间寂静,好像万物都在静待, 都在陪着这个如玉一样俊美的青年,等一个回答。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这个美得犹如山间精灵一样的女孩蹙了蹙眉头, 慢慢道:“心悦?我不知何为心悦,很重要吗?” 她上前,仰头望着怔愣的俊美青年人,真诚道:“哥哥待我最好了,最疼我,哥哥听我的, 不要心动, 不要心悦。” 青年挺拔高大,玉山一样傲然而立,仰头的少女娇小柔弱, 蒲柳一样似要攀附方才可生。 可这一刻, 玉山却似要倾倒崩裂, 而蒲柳却兀自柔韧,似乎可历沧海桑田。 女孩的声音很轻巧, 她说:“哥哥相信我, 这一点都不重要。” 山间风动,云雾轻绕,吹动少女的发, 吹动她漆黑的斗篷, 吹动她内中碧色柔软的衣衫, 她的眸子又美又亮,可以打动一切,蛊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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