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林两家的婚事,可谓是整个上京人尽皆知,如今婚事延期一月, 喜帖也未见重发,外面传什么话的都有, 这当中传得最真的, 是说那林家三娘染了重疾,怕是很难熬过这个冬日了。 这日林信下职回府,刚进前院,就被张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请去了世安院。 今日张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二房,看看林温温病情究竟如何, 结果还是被冯氏拦住了, 张老夫人怎会觉不出古怪, 几番询问,冯氏什么都没说,只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她, 才不让她见林温温的。 张老夫人气得不轻, 一见到林信就将那拐杖往地上戳, “你与我说实话,三娘到底染了什么病,不让我看也就罢了,为何也不让府上郎中去看,要从外面请医士?” 上月底的时候,张老夫人便问过他此事,他说那医士擅长治寒疾,张老夫人也没深究,可如今一月过去,林温温未见半分好转,整个二房还愈发死气沉沉,这怎能不让人心急。 林信没有坐下,垂手站在屋中,一言不发。 嬷嬷已将门窗闭紧,连外面的仆从都挥退出院。 张老夫人缓缓上前,望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儿子,颤着声问他,“二郎,你与娘说实话,到底出了何事?” 送嫁妆那日,嬷嬷回来与张老夫人禀报时,她便觉得异样,但毕竟这门亲事对于二房来说,实属不易,林三娘那样的风评,能嫁去宁府,明面上是门当户对,实则还是高攀了。 张老夫人也不想黄了这事,索性佯装看不出。 可事到如今,外面风言风语,宁家也几次三番打着送补品的名义,来探口风,张老夫人实在没法再等下去,这才不得不逼问林信。 “你说句话啊,难道是要我将你爹也寻来吗?”张老夫人急得咳嗽。 林信也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他合上眼,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娘,这门亲事,退了吧。”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这句话时,张老夫人还是怔住了,她朝后踉跄两步,被林信连忙扶住。 “不……”张老夫人缓了片刻,摇着头道,“三书已下,也报了官衙,这婚事……不能退。” 冯氏知道林信被叫去了世安院,便一直在廊上候着,远远看到林信朝这边走,便着急迎了过去。 “娘今日寻过来了,可将我吓坏了,我没敢让她进……”冯氏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事,直到两人走进屋,林信亲自去合了门窗,才对冯氏开口,“三娘从未与宁家有过婚约,是管家上报时错了名讳,应是那大房之女林清清。” 冯氏登时愣住,待片刻后,她哭着上前拉住林信,“这婚事不能改!这还让三娘日后如何做人啊,不行不行!” 林信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冯氏却一个劲儿推搡他,“你好狠心啊,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你竟说退就退,三娘若是回来了,我可与她如何交代?” 林信头痛不已,与冯氏成婚二十余载,这是他头一次朝她厉声,“别说了!三娘的安危你当真一点也不急,张口闭口都是婚事,三娘就是让你给逼走的!” 冯氏彻底愣住,泪流满面地望着林信。 林信憋了许久,终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些年你心中有怨,怨我有疾不能生子,怨我无能不求上进,怨温温不是儿郎,不能给你争得脸面,如今总jsg算得了宁家的婚事,你恨不能将自己都给嫁过去!” 林信头一次在冯氏面前落下泪来,那斥责也随之化为了悲伤,“你可问过温温,可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意,但凡你多问问她,少些和人比较的心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最后,林信已经无法再出声,他望着面前极尽沉默的冯氏,最后长呼一口气,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屋外扬起鹅毛大雪,寒风吹着冷哨,这是近些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季。 林清清面前的窗户大开,雪花纷飞入屋,还未落入案几便化成了水。 很快,屋中便湿了一片。 身侧的婢女望见她握笔的手指被吹得通红,想要出声劝阻,可看到她笔下那两行诗词,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去备手炉。 雪静人静思未静,月明心明梦难明。 写下最后一字,林清清方才落笔,婢女见状,连忙合窗,递上手炉。 林清清问道:“我娘可回来了?” 婢女点头。 林清清呷了口热茶,起身披上长裘,缓缓朝外走去。 半个时辰前,卢氏被叫去了世安院,林清清已经猜出是所谓何事,不等卢氏派人来传,她已自己寻到了前院。 “娘不怕卢家埋怨吗?”林清清问卢氏。 卢氏轻叹,“你祖母也知我顾虑,她一番话问得我无地自容,又能如何拒绝?” 张老夫人当时问她,到底是宁家人,还是卢家人,此话一出口,卢氏便知,这门亲事她必须应下。 对氏族而言,脸面大于天。 林家丢不起这个人,不管旁人背后如何猜测,只要那林家族志上记载时写的是管家之责,误写名讳,这事便算不得丢人。 “这门亲事我原本也是极其满意,只忧心卢家有怨怼,可你祖母今日点了我,我也顾不得卢家了,再者,若关试之后,宁三郎能顺利入仕,日后仕途顺遂长升,卢家便是心中有怨,面上也要畏我三分。” 这也是张老夫人对卢氏说得话,卢氏豁然明了,她所托不该是卢氏,而应是膝下这一双儿女。 林清清唇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声道:“好,便依母亲所言。” 不然呢,还能如何。 入夜,风雪更甚,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指节厚的冰雪。 宁轩大步走进主院,袖中双手上还带着来不及清晰的墨迹,他进门看到宁夫人,直接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母亲,我要娶的是林家三娘,林温温。” 宁夫人端坐在上首,未叫他起身,只凝望着这面若冠玉的儿子,道:“我已查过,那林温温自幼体虚,光今年便病了好几场,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样的身子日后可能为宁家绵延子嗣?” 宁轩仰头看她,道:“这是后话,再者,能不能生子与她可否为我妻,无关。” 于氏族而言,娶妻娶的是家世脸面,背景身份,便是正妻生不得子,也可纳妾生子,再过到妻子名下,所以林三娘不论能不能生子,对于宁家而言,没有那般重要。 宁夫人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不然当初她也不可能亲自上门去说这门亲,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也不能再由着宁轩的性子来。 “三郎,这门亲事,你必须同意。”宁夫人正色道,“开春便要关试,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仕途都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还要挨那悔婚的板子不成?” “母亲,不必悔婚。”宁轩说得斩钉截铁,“我等她便是,待她何时病愈,我再何时成婚,顶多便是多等些日子,又有何妨?” “三郎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宁夫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朝他走来,“你觉得林家为什么这样着急?为何不等她病情好了再说此事?” 宁夫人扶住他肩头,压声道:“那林三娘这一次……怕是要不行了!” 宁轩身影摇晃,片刻后恍惚起身,“我、我要见温温……” “不许去!”宁夫人一把将他拉住,“在关试之前,你不得出府,你的身子不能出任何问题,谁知道那林三娘染的是什么病!” 宁轩的院子当晚便围住了一群府卫。 一夜的大雪将整个上京覆上了一层银装。 百花园的湖面也结上了一层冰,林温温早晨醒来看到有鸟儿落在冰面上,颇为有趣。 望烟楼里的火墙烧得极为暖和,只站在靠东的窗边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珍珠劝她不要过去,林温温只看了两眼,便被拉回床边坐下。 她身上穿着夏日里的绯红薄裙,明艳如绽放的绝色牡丹,与那窗外冬景格格不入。 那日顾诚因信誓旦旦说要将她明媒正娶之后,林温温心中骂他疯子,表面上却还是咬住牙根忍住没有激怒他,只抽着唇角,没有出声。 顾诚因却是以为她信了,抚着她墨发,用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林温温将这些告诉珍珠时,珍珠又惊又愣,可莫名觉得,顾诚因能说出口,便也能做到,当然,她没有和林温温这样说,只劝林温温不要再惹怒顾诚因。 林温温当时点头应下,怕隔墙有耳,凑到珍珠耳旁用气声道:“寻常的狗都得顺毛摸,更何况脑子有病的疯狗。” 说完,她给了珍珠一个放心的眼神。 珍珠太了解林温温了,她可没法放心,往后这一月里,每日都要和林温温细细叮嘱,又悄悄鼓励,告诉她铁杵磨成针的道理,要她先将顾诚因稳住,日后总能寻到机会离开的。 林温温抱着这微弱的希望,照做了。 从那日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和顾诚因发过脾气,虽然有时候将手心都要掐破,可到底还是咬着牙根强忍住了。 “珍珠,我好无聊啊……” 林温温从前虽然也是个喜欢宅在房中的性子,可那时每日听冯氏斥责几句,再做做绣活,看看话本子,听听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倒也没觉得时间漫长。 这一个月,闷在这小屋中,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陪顾诚因做戏……简直如同上刑一样难捱。 珍珠道:“上次郎君不是给了娘子一本书么,娘子到底那日扔到哪里去了?” 林温温当时气急败坏,随手一扔,哪知就寻不见了,不过想来顾诚因也不会给她有趣的书看,左右还是些讲道理的东西。 主仆俩一齐叹了口气。 门外有声响传来,主仆二人皆深吸一口气,后背都挺了起来。 雷打不动,顾诚因每日到了用膳的时候,便会准时提着食盒出现。 珍珠趁顾诚因还未推门进来,不忘扯了扯林温温衣袖,小声对她提醒道:“三娘,万事都先忍住。” 林温温朝她点头,“苦尽甘来!” 门被推开,林温温起身迎了过去,掐着指甲朝顾诚因咧嘴一笑。 “表兄,你来啦。” 珍珠退了下去,临走前与林温温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今日顾诚因似是心情不错,那张脸虽然看着还是惯有的阴沉,却莫名眉间郁色少了几分。 不过林温温也发现了,她表现的越乖顺,越像当初在流景院时那样,顾诚因似乎也越正常,越同从前那个只希望看书写字的顾表兄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每日,晚膳过后,他离开前,还是要吮她的唇。 这也是让林温温最怕的一个环节,每次这个时候,她浑身便软得不像话,几次想要将他推开,或是咬得他满嘴是血,最后想想珍珠的话,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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