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连端着茶盏饮茶的谢渊,也不由顿了顿动作,暗道这又是何必。 陆沅在一旁作大度之貌,道:“六表哥执掌大理寺,又掌馈一府,繁重公务上且分身乏术,沅儿哪能再去给他添重担啊。” 随后无奈地看了一眼谢湛,期待他看在谢夫人面上,好歹礼貌地对她的话驳个一句半句。 哪知,谢湛淡声接话道:“多谢表妹体谅。” 谢夫人一口闷气堵喉,谢湛的推诿她佯装没听懂,不死心地笑着打圆场道:“指点一二罢了,能费你多少功夫?看个几眼,提点几句的小事。” 接二连三被母亲不顾自个的意愿,强行将别的女郎与他牵连上关系,谢湛心下不满,垂着眸,面上生出几分冷漠无情的意味来。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之中,只有谢湛在手掌中不紧不慢地敲折扇的声音传出。 半晌后,谢湛掀眸看向谢夫人。 一双毫无温度的眸子墨黑深遂,不止携着往常的那股清冷,投来的,还有一股使人难以忽视的凌厉。猎鹰一般,一双眸子不掩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能直直看透人的心底,让所有谎言、秘密皆无处遁形。 这般气势十足的模样,直瘆得谢夫人陡然慌了慌。 “砰”一声,谢湛的折扇掷在了身旁桌面上,众人不由地凝神屏息。 这下,屋内的沉寂变成了死寂。 谢湛未留情面,当众再拒道:“七弟师从东司先生,在画作上颇有造诣,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也自愧不如。” 他转向谢跃,沉脸吩咐道:“七弟稍后便去‘浮月阁’一趟。” 这般无情的话一出,谁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哪是不愿指点什么画作啊,人家是压根不屑搭理谁。 火上浇油的是,谢七郎谢跃同谢心璇一样,自小怕他这个六哥,如今谢湛还成了家主,他对其是既畏惧又敬重,甫一听得谢湛的话,他立马得令般地站起身,高声认真道:“好的,六哥。” 两个郎君一唱一和,像极了两个巴掌,“啪、啪”地打在人脸上。 陆沅红了眼眶,礼貌地从谢夫人手中收回手,而后回到自己偏远些的座位上,佯装无事地与八岁幼弟讲起话。 谢夫人暗怒,却又不能不顾体面发作,只能兀自抿了唇,未再言语半个字。 厅中众人不去看谢夫人尴尬的神色,装作无事发生般,聊起来旁的事。 谢琛不着痕迹地看向谢湛,又看向谢夫人,悄悄凑近自己的妻子,叹道:“我可从未见过六弟这般气势,竟能将母亲说地一言不发,当众落了母亲的脸面。” 王氏暗叹,那是你没见过在鹤园那一回,他直接赶婆母出门呢。但就事论事,这事还是婆母做地过分了些,哪有准儿媳尚未进门,婆母便替儿子物色妾室的? 在丈夫面前,王氏不愿此地无银地吐露鹤园之事,更不敢议论婆母,只小声提点道:“你我去年游丹亭之时,见到刘家表弟,穿的就跟六郎似的,定是六郎授意为之。还有,扶女郎失忆,六郎就直接将人带回了听风苑。你还看不出来么?六郎那是费尽心思才将退了的亲又结上了的,这人都还没娶进门呢,小心翼翼赔着小心都来不及,怎可能会与别的女郎有牵连?” 谢琛恍然大悟地笑了笑,玩笑道:“啧,真没看出来,冷情的六弟也有我当年那股傻劲。” 当年二人身份不配,得谢琛追求,王氏也是犹豫不决好长时间后,才下定决心争一争这位谢家嫡亲公子,其间谢琛也着实为她花费了不少心思。 王氏红着面颊,娇噌地瞪了谢琛一眼。 屋中众人各有心思,表面上都在喋喋不休地低声说着闲话,实际上,都在暗中观察谢湛与谢夫人二人那厢的情况,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这对母子当众互不相让,尤其是,昨夜这位新家主才讨好般地朝谢夫人开过玩笑。 众人只见母子表情如出一辙,皆是板着脸,嘴唇抿地笔直,清冷地半垂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眸。 毕竟是元辰佳节,不能任由这厅内诡异气氛弥漫下去,在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作调和之时,谢渊轻咳了一声,温声问谢湛:“六郎何时出发去徐州?” 谢湛回谢渊:“三日后。” 谢夫人心生诧异,刷地抬眸,想问怎这般急切,年还未过完便走,却又不愿率先朝这个儿子低头,遂就不开口。 余光瞥见母亲的神情,谢湛兀自解释道:“此番视察的庄子过多,便就早些去,争取早日回建康城,毕竟大理寺那处,儿亦不可离职过久。” 谢渊点了点头,再道:“可替你母亲寻些云锦回来,前些时还说用完了。” 知父亲这是在帮他讨好母亲,谢湛从善如流道:“儿定会尽力多替母亲寻几匹。” 云锦来自大梁北部邻邦“大秦”,整个大梁,大概只有徐州北部边境几郡能有。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自来皆有“寸锦寸金”之称,一匹难求,谢湛竟大言不惭寻“几匹”。 谢夫人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呵,口气倒是不小。” 谢湛连忙接话道:“只要母亲想要,儿自然是赴汤蹈火。” 母子一来一往几句话一说,屋中氛围便立时缓和了下来,谢大郎谢齐便趁机提议道:“不如择日办个宴席,给六郎践行罢。” ** 时隔近一年,扶萱再次收到谢府的请帖时,不可谓不震惊。 一是讶于这年尚且未过完,谢府便设了宴;二是这回主办之人乃是谢夫人,而按去年在鹤园时谢夫人对她的态度看来,可不像会邀她的样子。 饶是心有诸多不解,但那谢夫人毕竟是未来婆母,再怎么说往后二人也得同府相处,提前搞好关系自然更佳,扶萱遂就应了邀约,去了谢府参宴。 ※※※※※※※※※※※※※※※※※※※※ 作家的话 扶萱在谢府住那段时间,大家可回看233-263章。 —— 最近更新总不准,更新时间我干脆调下: 29:00点前,和凌晨以后各一更(凌晨这个建议大家早起看,我一般喜欢写完回头修一修。)
第310章 第309章 谢府参宴 谢家的赏梅宴设在了“梅馨园”的“清芬轩”。 扶萱到达谢府时,冬阳明艳,暖意照脸,光亮洒在脸上,和暖、舒适,却不刺眼。 她携带婢女玲珑进了府,被门房弯腰曲背地引到了园中,一路上见她的奴仆恭敬不已地垂首夹道迎接,搞地她跟这里的主子似的。回忆起去年来此参加谢心姚办的雅集那回,主仆二人受的冷待,连玲珑都忍不住感叹一句“此一时彼一时”。 谢湛负手站在“梅馨园”院门等她,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和奴仆。 “长珩。” 目中见到身披鹤氅、眉目柔和的郎君,扶萱开口唤了声,疾走几步凑上去,抬起精致小脸,朝他露笑。 已经称不上“小”的小女郎一改往日张扬,雪白狐裘披风下,是粉紫色的上襦,素白色的绣紫蝶襦裙,灿灿阳光,洒在她莹白耀目的娇脸上,艳如朱丹的唇瓣微张,唇角略略勾起。 她看向俊美的未婚夫君时,眸中流光四溢,眼神闪亮,喜色溢于言表。时光仿若呼吸之间回到初见那日,除了一身打扮不同,身前的女郎照样灿然生光,妩媚张扬中,暗显端庄。 几缕碎发从佩戴着南珠耳铛的耳后散落,谢湛仿若无人地伸手,替她撩至耳后,扶萱往后微躲,他的速度太快,她没躲开。 见她今日刻意打扮地温婉柔媚了一些,谢湛戏谑地朝她扬了扬眉。 面对谢湛意味深长的打量,扶萱了然又骄傲地小声道:“伯母说了,我今日这身可称‘端庄大方,婉转情柔’。” 谢湛并不对此评论,偏头道:“夫人请吧。” 这声“夫人”并未收什么声量,引得两人后方不少奴仆都暗自面面相觑,尚未成婚,谢家主怎就如此称呼? 扶萱也被他这二字吓地拿手炉的手颤了颤,正色低声警告道:“你莫要再胡说!” 谢湛斜身靠近扶萱,气音回她:“是,听夫人的。” 活脱脱一位不怀好意的郎君。 扶萱气地伸脚去踩他的白靴,被谢湛眼疾手快地往后跳躲了半步作罢。 这一跳,便使得平素清冷沉稳的家主变了个样,透出几分孩子气来。也使他们身后,冷冷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人,眼中愤愤,似要吐出火,将身前二人燃烧殆尽。 园中另一边的“清芬轩”内,谢渊夫妇与谢家诸位主子已是落座在席位之间,等着主角到来,而后这宴席才能正式开场。 早已听得扶家马车已至大门,可等了半晌不见半个人影到来,谢夫人耐心耗了泰半,朝身旁的嬷嬷道了声:“去看看,人到哪儿去了。” 闻声,刚落座不久的陆沅接话道:“方才沅儿看见六表哥他们往西向去了,带着女郎在逛园子,想必需得一会时辰才能回来。” 此话直听得谢夫人觉得刺耳极了,竟让长辈等待。看着下首那空荡荡的两个首座,她脸色沉下,目中染出几分不善来。 谢渊恍若未觉,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有些炫耀地道:“这园里新栽了不少新奇品种的梅花,倒是值得好好品鉴。” 谢渊爱植,好些梅花是他花了不少心思得的,谢夫人不好说别的,只得勉强笑笑,附和地应了声:“正是,值得观赏。” “梅馨园”中,冬季的玉雪素白洁净,蜡梅晶莹剔透,点点梅花朵朵含苞,园中有亭台楼榭,有古梅与奇石互应,皑皑白雪点缀,整个园子都显得极为高雅古朴,端庄典雅。 诚如谢渊所言,“梅馨园”的梅花品种繁多,玉蝶梅、宫粉梅、朱砂梅、墨梅和龙游梅等不一而足。 谢湛看扶萱对着一株淡绿的梅花一目不错,以为她好奇此花,便解释道:“此梅叫‘绿萼梅’,我父亲最爱的品种之一。” 扶萱道:“绿萼梅疏肝解郁,理气和胃,还可清热生津、除烦,可与蜂蜜一起消暑热、消心烦口渴。此梅还可使清阳之气上升,与粳米一起熬粥,能养胃气。” 她将梅花的药理作用娓娓道来,谢湛不可能猜不出,她这是想到了病弱多年的亡母了,遂建议道:“不如今日便饮一回梅花茶?” “好啊,我来煮。”扶萱开怀应道。 谢湛叫来奴仆采了梅花,取了蜂蜜,二人这才并肩移步去设宴的“清芬轩”。 “清芬轩”内众人云集,扶萱上前,立于厅中正中央,以淑雅之状、晚辈的身份,向谢渊夫妇欠身行礼:“扶萱见过谢老爷,见过谢夫人。” 且娇且媚的声色入耳,陆沅当即僵直脊背。 方才扶萱脱下披风,露出纤浓有度的身形之时她便肯定了八分,再听得这特点明显的娇软声儿,她当下是十足肯定:腊月二十八那日,宵禁鼓敲响半晌后仍然留在听风苑的那位“婢女”,便是眼前这位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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