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击溃谢湛那只队伍,紧接着又与扶潇带领的几千人对垒,直到翌日上午,战场后方出现一只乌泱泱的万人大军,待瞧真切,来者并非他以为的徐州人马,而是谢家部曲时,他方才明白,谢湛、扶潇这前后两批人马,不过是在拖延他的进攻时间罢了。 并且,天子脚下不囤兵的道理谢家不会不懂,谢家部曲何以能从京畿百里之外一日赶来? 细细品味,他的人尚未杀进城,便在此处被两拨人一前一后拦下,实在是太像…… 对方明知会有此变故一样! 被人反手擒住,捆到谢湛跟前用力推至地上,杨珈心知大势已去,他不死心地抬头,看向跳跃火焰照映下,纵使受了伤、战甲染血,面容仍旧如青山美玉,凛然气概中不失高贵优雅的青年郎君,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谢六郎早在年初巡察徐州的家业之时,便有布置?” 谢湛俯眼看他,目光像看一个死人,漫不经心:“何必明知故问。” 杨珈不知是何滋味地大笑了两声,不甘地怒声:“谢六郎好手段!早疑上了我,还将计就计地跟着我去徐州一趟,让人误以为你早已上钩。” 谢湛:“哪有任凭旁人愚弄我的道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岂不是丢人。” 当下被人俘虏,他才是当真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杨珈恨声:“你谢家明明已鼎盛,还要参与这场事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次的事若非这谢家从中作梗,他们定然不会是当下这等局面,而是另一番光景。 不择手段为达目的的人,结果不如意,懊悔的竟然是旁人阻挠,而非自个目的不纯。 谢湛轻蔑地笑了一声,“或许,是为了让二等世家的人看看,一等世家,如何轻易地翻云覆雨?让被利用的人看看,自己豁出去命去拼的结果,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杀人不过诛心。 杨珈狂躁大吼:“你卑鄙!” 谢湛眼神骤冷,“戈阳郡的人命,该是你与王家偿还了不是。” 杨珈瞳孔猛缩,“你竟然知晓戈阳郡的事……” 谢湛面目凌然,复又变地毫无情绪,分明穿着厚重盔甲,身后死尸成堆,他却走地闲庭信步。 走进杨珈近前,谢湛眉尾轻抬,话语不掩嘲讽:“这有何难猜?余家事败,江乔被捕,雾山部曲的上万兵器却无故失踪,藏地再好也不会毫无破绽。我任职大理寺多年,无一个破不了的案,杨大朗,你莫不成认为我靠的运气罢?我去了一趟豫州,总归不能毫无收获不是。” 他又幽幽感叹:“我原本也只有口供在手,本以为还要耗费许多时日才可得物证,就只能等啊,不成想,你们如此沉不住气,这就送证据来了。前太子事败才多久,杨大朗却如此迫不及待,你就不想想,前车之鉴尚在,圣人会如此毫无防备?” 他话落,目光看向扶潇。扶潇立即了然,扯了扯唇,表示谢湛所言不错。 战场清理大半,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退却,东方的旭日从山顶缓缓初升。秋日寒风凛冽呼啸,吹在血色殆尽的杨珈面上,将他没了头盔、散乱而落的乱发扑腾至他狼狈不堪的脸上。 他的狼子野心,他的权势奢求,筹划多年,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湛背着满身红灿灿朝阳,勾了勾唇,“你信不信,这次失败的后果,连带着豫州两郡数条人命,只有你杨家与萧家全数承担?” 他话语并无嘲讽,杨珈一怔,他不信王家可以全身而退。 谢湛似笑非笑,“拭目以待。” ** 王四郎带着人马进宫后,没有捉住穆安帝,只好翻遍皇宫去搜寻。 按他们的计划,他的任务只在于此,可这日的皇宫安静地属实异常,穆安帝的勤政殿空空荡荡,内侍无影无踪,他初时当穆安帝歇在后妃处,便又领着人闯进了后宫,后宫内殿宇众多,他们花了大半宿,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他最想见的人。 形势愈发不好,王四郎一颗心逐步下沉。 直到翌日傍晚,在皇宫中逗留一日一夜尚未等来外应,王四郎到底是原地静候不住,带人出了明武门。 而宫外迎接他的,不是旁人,是他那一贯肃穆庄严的父亲。 清风起,暖阳升,建康城的混乱消散,被人捆住在宫外跪了一宿后,王四郎见到了由谢渊、刘耽护送的,穆安帝回宫的御辇。 王四郎是明白自己的父亲何等绝情的。 作为王家家主,为了巩固王家如此繁荣的局面、顶级的地位,这位父亲不止敢牺牲儿女,还能牺牲妻妾。他疑心甚重,薄情至极,不在乎任何感情,自然不在乎他这个区区庶子。 因为要活命,要活余下家族族人的命,他早就想好退路,这才表现出异常重视他的意思,这次破天荒地将部曲给他带领,往前余家和江乔的人皆由他一人联系,原来,皆是早有打算。 如今大势已去,他的父亲便要向穆安帝献祭出自己。 是了,他的父亲儿子多,庶子也多,他从不在乎他们谁好谁差、谁生谁死,一个刀不好用,换另一把磨一磨,一把不行,两把替一把总行,总归替代起来即可。 王四郎此刻是何等心寒,王成弘并不在意。 往前谢家那位谢真起事,便是谢渊的父亲亲自将亲兄弟交给了先帝处决,最终谢家旁人未受丝毫影响不说,连那谢真不过也是遣送至边境荒凉之地生活而已。 此回事败,他如法炮制就行。 ** 太和五年,七月十二。 夜褪天明,云翳迭起,秋阳再临。 辰时末,封闭了一日两夜的建康城门再次大开,被困在城中的商户与百姓终是得以自由出城。 扶萱从端王府出来,不断催着赶马车的侍卫:“漠九,你再快些!”趁他们还没回城,她要亲自去城楼迎接。 女郎一袭赤红披风,脚步急急地登上东城门的城楼时,见到的,便是复得自由后,三三两两聚集一处,絮叨交谈着,行向远方的百姓。她想,经此一事,天下该终是大定才是。 巳时,从远处行来一队人马,是她熟悉的队列:前方有将领高立马上,后方有押解俘虏的囚车。 说不清为何,从看不清容颜的乌泱泱一群人中,她就是认出了哪个是谢湛。 她盯着一身黑甲加身的郎君瞧。那人身后,银白色战袍随风飘舞,就是听不到,扶萱也能想象得到他那白袍在风中如何猎猎作响。 女郎如雪如玉的姣好面容腾起灿烂的笑来,双目明亮如星,熠熠看向那位得胜归来的郎君,她朝他大力挥舞起双臂,纵使他听不到,她也用那娇软的嗓子一声声喊着“谢长珩!”“谢长珩!” 她容貌美艳,美目中情意露骨,身子在栏杆边轻轻跳跃,活泼又惹人注目,像一朵又艳又俏的花,在人前尽情恣意地绽放。她身边不远处,被端王安排看顾她的几个士兵,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极快地离了眼,低头不看。 谢湛远远地,被城楼上那袭红衣吸引,他心脏不住跃起,见她挥舞双臂,似乎还在张嘴呼唤他,谢湛没忍住,想抬起手臂回应过去。 正此时,他身侧之人不满地“啧”了声,“哦,还没嫁出去呢,这眼里就没我这个潇哥哥了。” 谢湛遂放弃抬手的动作,眼神微妙地看了眼扶潇,心情畅快地扯了扯唇。 她是在等他一人,他真是爱极了她如此热情。 还有两个月便是婚期。 谢湛视线牢牢定在城楼上,率队御马逐步靠近她,直到近处,他才听见她不断自楼上重复的呼唤—— “谢长珩!” 扶潇眼神不善看扶萱:毫不矜持!眼里没我是不是? 扶萱敷衍地应付他:“潇哥哥!潇哥哥!” 两嗓子后,她就不再看扶潇,即刻将目光回落在城楼下仰起脸看她的谢湛身上。 秋阳杲杲,阳光灿烂洒下,他一身战甲,在领头的马背上,风采熠熠,威风凛凛,此刻,她满心皆想冲向他…… 有将士上前与守城士兵交谈,告知来着人数与身份,而后城门处士兵放行。 “驾——” 谢湛失了定力,双脚踢了提踢马肚,心怀期待地踏进城门。 然而,当他穿过城门后,见到的,非是预计中朝他飞奔而来的扶萱,却是那袭红衣弯腰钻进马车后,那马车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的残影。 ※※※※※※※※※※※※※※※※※※※※ 作家的话 猜猜看萱萱为何跑了。
第373章 第33 2章 命悬一线 谢湛与扶潇领着几位将领进宫复命,在勤政殿外,见王成弘亲自压着王四郎跪地请罪,并无多少震惊。 圣人能将他二人允进宫请罪,而不是任他们继续在宫外跪,便证明他所料不差,这罪名,至少在明面上不会由王家主担。 谢湛敛下眸,嘴角讽刺地勾了勾。 镶金盘龙的大殿里,已经站着此次事变中衷心护着穆安帝的几位臣工——西门战敌的谢家将军严塑及五兵将领康王陈乐、守城的端王陈恬、守谢家的京兆郡郡守刘耽、大梁太傅谢渊等。 龙椅上,一目不错盯着殿外、等着来人的穆安帝似乎几日便消瘦了许多,龙袍略有宽松。 但以陈恬看来,比之彼时扶太尉逝世后的颓然,帝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此刻流露出来的,是坚定的某种决定。他心叹,这只蛰伏至今的猎豹,当下终是得了良机,接下来是该猛扑向前,将猎物撕扯地四分五裂之时了。 谢湛与扶潇一前一后进殿。 甫一见到人影,穆安帝便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上前几步相迎,关怀道:“听闻六郎受伤,伤势可重?” 听听这声称呼,竟是连“谢”字都省了,亲密地不能更亲密。 谢湛与穆安帝对视一眼,自然明白穆安帝此话背后的意味。 这回圣人手中的五兵和谢家部曲同时到达建康城城郊,且比之常规速度早了整整一日,无疑说明了一件事——穆安帝同他一样,皆在京畿外不多远未雨绸缪地置了兵。 彼时他进宫请示圣人是否派谢家部曲应战,说起来,或多或少也算对穆安帝对谢家态度的一种试探。 身为被众世家掣肘多年的大梁帝王,穆安帝实则可寻别的借口拒绝掉他的建议。诚如那杨珈说的那般,即使谢家这回袖手旁观,结果恐怕都会有反转,更何况说,倘若他家部曲入京非是帮穆安帝,而是为助力敌方,那这大梁无疑会瞬间变天。 结果令双方欣慰。 穆安帝允了谢家部队进京,且还按他的建议去了谢家避难,将身家性命系在他的身上,这是朝他传达他放下对权势滔天的谢家的戒备,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的意思。 对穆安帝而言,他行了一场赌,结果显而易见,没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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