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追摇了摇头,“盏心性子素来温柔,成日除了诗书,便是作画,与梁尘重相见。在平康坊生活这些年,她除了前几年因我被揽澜烟的孔穗儿车马撞到,与孔穗儿红了一次脸外,从来与各姐妹近邻相处愉快……” “揽澜烟便是入坊处那栋小楼吧,我方才来时,瞧见他们正在竞彩,似乎为的便是孔穗儿下一次的外出之权。”朱颜道,“我瞧她容貌艳丽,所受热捧,大约和邝盏心旗鼓相当?” “盏心倒不及她。”荣追擦了擦泪,“她五年前一出世,便有了柳沉沉第二的远名。她才学有,骑射、捶丸、骰子,亦有精通,加之火辣又毫不避忌抢客的独特性子,从西域慕名而来见她的富商都不少。” 鸨母多年的察言观色起了作用,荣追察觉了朱颜的用意,问道:“官娘子问这个,是觉得孔穗儿会与盏心积怨吗?” 朱颜眉梢稍稍一扬:“邝盏心面容俱毁,我只是想,会不会是邝盏心遭人寻仇泄愤?” 陆垂垂合起了手上的茶盏,在室内扬起细碎的响声。 “那次之事,孔穗儿并没有在意,她似乎是赶着去见谁,来接她的车架奢华,里头还铺着白貂毛毯。仿佛接的急,她都未曾打扮,穿了很素净保守的衣衫就去了。”荣追哀伤的回忆道,“孔穗儿最后叫侍女丢了一大袋钱给我,我也没受什么伤,便过去了。” 朱颜点了点头,又问:“自昨夜告知你此事前,你似乎并不知邝盏心失踪?” 荣追垂泪:“她是十七日那日出的门,出门以前她还到房里告诉,是同梁尘重一道去游郊。往常梁尘重也常有带她出去四五日,我以为这次只是时日久了点,谁知……” 荣追泣不成声。 她情绪不定,整个人如同踩入棉花,双目空荡人也没了血色,再问下去,朱颜恐怕荣追伤心伤身,便告辞了。 走出通明馆,朱颜拉着马走出小巷,陆垂垂便几步靠上来,道:“荣追是个好姐姐。” 朱颜颔首,耳边已能听见长街上的车马喧嚣。 打算翻身上马去下个地方,朱颜才踩住脚蹬,便被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句:“六姑娘!” 朱颜回过头,巷口处正立着一个草草挽着发,穿着圆领褚色袍的不良人。 朱颜下马拱手:“徐二哥,好久不见,怎么,你调动到平康坊来了吗?” 作为陈瘟的徒弟,朱颜没少跟着师傅办案,从最开始跟着认人到后来被人认出求去帮忙,朱颜也认识了不少人。 徐二哥全名徐想仁,见朱颜下马走过来,他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才被总捕头叫过来的。说起来也是因为你那个案子。” 朱颜疑惑:“我那个案子?” “被你郎君截胡的那个案子。”徐想仁揶揄道,见朱颜脸色坏了,他更乐呵,指了指朱颜身后的通明馆,“邝盏心的事传出来后,平康坊的各家鸨母就像中了邪一样,总觉得自家出去久了的姑娘就是失踪,这都报了好十几起案子了。” 朱颜愣:“还有人失踪?” 徐想仁摇头:“没有,十七个姑娘刚报失踪就因为姑娘在外听闻邝盏心之事回来了十五个,剩下两个,大抵也都没什么事。” 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拉出来一个十五六岁帮工模样的少年,对朱颜道:“不过有件关于邝盏心的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本想去刑部找你说说的,正好你在这儿,我便过来了。” 少年闻言作揖,道:“给官娘子见礼,小人叫杜为,是前边故宝庄的伙计。小人……曾在上月二十,见过通明馆的邝娘子。” 上月二十。 邝盏心在四月十七的时候和荣追说了出门,那之后,据荣追所说,邝盏心再没回过通明馆。 朱颜看着杜为:“你在何处见到的?” 杜为:“就在平康坊内。” 陆垂垂霎那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朱颜拦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那日掌柜夫人临产,掌柜的叫我晚上早点关店。我看了半天,见没什么客人,正想关门时店里就来了位夫人,带着位一脸青雉的歌妓,说要给一位贵人送礼,却担心歌妓不足以让贵人喜欢,就叫我挑一幅字画做妆点,可是怎么挑她都不满意,我只能上楼找。” 杜为回想,仿佛还能听见那位夫人挑三拣四的嫌弃声,“那天已经很晚了,天上乌漆抹黑的连月亮都没有,我找着画,却忽然听到了铃声。” “我往外看去,有架没见过的马车驶过长街,停在了通明馆的巷子前头。”杜为道,“邝姑娘下了车,还回头和车里的人说了话。我当时想,或许是梁公子的马车,便没再看,拿着画下楼了。” 如果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么,即是在十八日时,邝盏心,还尚存于世。 看着少年青涩的脸,朱颜蹙眉:“一般人不会觉得这事值得记挂,你为何会想起来,还找了徐二哥说?” 少年怔了怔,连忙摆手:“不不不,官娘子,你误会了,我……” 他结巴了好久,低下头:“邝娘子人极好的,平时我被掌柜责骂,她看见了还会替我开解几句……我们掌柜和刑部的人也有些交情,他说刑部那儿说梁公子十九日开始便没在常去的地方出现过,推断邝娘子也是从十九日开始失踪,可我明明二十日的时候还见过邝娘子……我便想我要说出来,不能叫邝娘子死得不明不白……” 杜为眼中露了怯,却没有后悔说这件事的意思。朱颜看他这样,想起昨天沈渡和自己说的话,道:“是有用的消息,多谢杜小哥。” 杜为连说不用,回去故宝庄了。 少年被掌柜提着耳朵进了店,朱颜浅笑,徐想仁又道:“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第12章 连环失踪案 朱颜颔首,一边的陆垂垂站得腿麻,说了句去打听下孔穗儿和邝盏心的事,便去了。 徐想仁笑道:“陆姑娘还是这性子。”摇了摇头,徐想仁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朱颜,“这件事我已经和总捕头说了,总捕头也叫我告诉你。” 朱颜打开,文书里夹着好几张失踪案的记录。 无一例外,都是妓女失踪,且都是发生在四月十五至五月十日中间。 夹着的肖像上每张脸孔都不相同,却都有共通之处。 包括这次的邝盏心。 乍一看,都隐约有些相似。 “失踪的案子每年都有很多,但妓女失踪的比例却极少。”徐想仁道,“开始是长安令发现的这件事,因为去年这时失踪的妓女的鸨母不是善茬,闹得他头疼,看到邝盏心的画像后,他总觉得不对,便叫去了总捕头。” “我听说内卫府接手之后,对此事并不上心,所以,长安令也不敢直接绕过内卫府上报刑部。”徐想仁叹气,“这朝中臣子,站起来怕白阎王,坐下来怕黑阎王的事全长安都知道,总捕和长安令也不敢惹白阎王。左右你在刑部,若是觉得不对,还能上报上去,叫刑部尚书定夺,而且,白阎王总不会因此拔刀杀妻……” 朱颜微笑:“你想岔了。” 要不是刚成亲,周后还记得这件事,那天轿子里的那颗人头边摆着的便是她脖子上的脑袋了。 翻着文书,朱颜道:“我会和主事商量一下,若是真为连环……” “连什么?” 冷得刺骨的声音让朱颜耳中满街的嘈杂都消于寂静。 她没回身,但从徐想仁拱手退下的动作里知道了身后这个冷血讨厌的人是谁。 吸了口气,朱颜转首,“大阁领怎么有闲空来平康坊?莫不是,有相好在此处,这样的话,下官便不打搅,这就退……” 下巴被捏了上去。 沈渡一身官服,剑眉微挑,深深的凤眸睨着她,冷笑了一声:“我的相好不就在这儿?你要是走了,叫我怎么见相好?” 他嘴里连着两个相好,朱颜听着,虽知他在耻笑她,但还是感觉他捏着的地方热热发烫,像是一块丢进冷水的沸石,让她这锅水都快滚熟了。 连忙后退一步,朱颜揉着下巴,问道:“我……大阁领怎么在此?” 沈渡身后的景林冷道:“还不是因为六姑娘彻夜不归。今晨张相派人来送礼,没见到六姑娘,还以为我们拿双腿自在不守规矩的六姑娘怎么样了,险些连陛下都惊动。” 沈渡漠然:“恐怕陛下也没想到,你竟是在此,还和一个不良人在一起。” 先不论她和不良人在一块有什么问题,朱颜便先震惊于她区区一个朱府庶女夜不归宿就能惊动到周帝一事。 沉默了半晌,朱颜却也明白了过来,亦为首次,意识到她与沈渡的结姻,是多么可怖的一场政治博弈。 张行微一早来送礼,自不是想着她性命安然无恙。多半是知晓她替嫁,打着她若活着便要她监视沈渡,死了便一折奏疏参死沈渡的主意。 而周帝会为此事有所动作,不外乎她需要借助这种权臣的斗争来维持权利的平衡。 朱颜想问父母亲会否被此牵连的话霎时不必问了,因为不论如何,张行微与沈渡,都必定能劝得周帝心平气和不再担心。 “我昨夜与二娘宿在了刑部。”朱颜道,“你我夫妻不睦,回去也不过相看两相厌。” 昨日检查完邝盏心的尸身,朱颜便与陆垂垂赶来了平康坊。但因不常出入此地,二人到了通明馆才知道生客要先见过鸨母或有熟客荐贴才能入内。想着今日与陆垂垂的堂兄拿荐贴,朱府陆府路远不便返回,朱颜和陆垂垂便趁着宫中还未落锁,回了刑部。 沈渡在那一刻算是彻底被她抛诸脑后,待想起来,已是她在刑部安眠下的时候了。 记起昨夜因为这个讨厌鬼辗转反侧不能寤寐,朱颜垂着眼,看都不想再看沈渡。 沈渡睨着她,认可道:“你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 朱颜彻底不想同他再说,福了福身,她想去寻陆垂垂。路过沈渡时,却被抬起的横刀拦住了去路。 “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已是众人眼中的沈夫人。”沈渡放下手臂,“为防张行微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说是我沈渡虐待新夫人,今日,你都要和我待在一起。” 今日都要待在一起,那她如何查案? 朱颜不情愿道:“内卫府日理万机,大阁领不是还要替陛下处理梁家二房一事,带着我,只怕是不方便……” “你是死了还是残了?” 朱颜一哽,抬头看着沈渡:“大阁领是什么意思?” 沈渡双指并拢着对身后的手下勾了勾,对朱颜道:“既然没死也没残,又有何处不方便,夫人?” 不由分说地被捞过去,朱颜看着景林十分顺手地牵过了她的马,带着她往坊门处走。 内卫府办事,诸人退避,长街上的摊贩路人颇有灵性地退散,朱颜挂在沈渡的臂弯里倒退行走,踉跄中看见揽澜烟的门前的陆垂垂,才做了个口型叫她救她,陆垂垂便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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